陸進廉向來頗為心疼這個外甥,見狀也顧不上避嫌,闊步到近前去,扶住了太子另一側手臂。
底下眾朝臣看著,這時候甭管是支持太子的、還是另有異心的,心裡大多都是一個想法——唏噓。
天家父子自古隻做得一半,但可惜,這道理太子並不是特彆願意去懂。
就如去年理政期間,皇帝在病中憂心西北邊境禦敵事宜,太子心存仁孝,便找到陸玨,請他為西北長久以來的軍備痼疾謀一個對策,為君分憂。
當時陸玨兩次勸誡他不要貿然露鋒芒,然而無果,最後還是隻能遞上了軍備整頓疏議。
於是年初軍備整頓初見成效,西北兩軍總督上書謝恩,言辭之間大加讚賞太子英明,才以至於皇帝對太子心生猜忌。
陸玨淡淡朝白石道上慢慢走遠的太子和陸進廉看了眼,親緣血脈,就是他們這些人的軟肋。
而陸玨自認沒有軟肋,也不會有。
天邊的太陽此時已沉進了山坳裡,入秋的風吹來已有些涼了,拂動樹葉簌簌作響。
走過一道石門,長言迎麵走上前來,“主子,方才老夫人派人傳話,皇後娘娘那邊已談妥,說娘娘隻是一時急糊塗了。”
確實是糊塗,但凡腦子還清醒著,也不會挑到婉婉去進宮。
陸玨頷首沒言語,負手前行,長言跟在後頭一步之遙,兩人一直行到後偏殿附近,忽然聽見女孩子說話的聲音從左前方傳來。
“姑娘往後還是少跟那位薑小姐打交道,她心思深,回頭再把你繞進去了。”
這是雲茵的聲音,那說得自然就是婉婉。
話說的過分實在,長言一時忍不住想笑,但側目瞧陸玨神色沉沉,忙又憋住了。
自顧往前兩步跨過圓月門,果然正見雲茵扶著婉婉胳膊,麵上仍有氣怒神色,似乎在怨憤些什麼。
“主子,婉姑娘好似傷著了。”
陸玨這才止住步子,回首也朝那邊凝眸望了眼,婉婉這會兒正臉色泛白,單手捂著脖頸,兩彎秀致的遠山眉緊緊蹙在一起。
大白天總不至於落枕的……
陸玨的眉頭也不由得稍皺了皺,“教她過來。”
長言到跟前時,婉婉歪著脖子瞧他一眼,一聽他說表哥教她過去,趕緊硬生生忍著疼,愣是把脖子又給擺正了。
齋房並不遠,繞過兩間小靜室就到,陸玨喜靜,婉婉就沒帶雲茵,自己一個人進去的。
外頭天色稍微有些暗,陸玨在親自拿著火折子燃燈。
屋裡好安靜,婉婉不自覺就變得輕手輕腳,走過去衝他福了福身,“表哥,你找我……?”
陸玨點燃燭火後,轉過身來。
她到跟前行禮就把手拿開了,姑娘家原本修長纖細的脖頸線條,不知怎麼了,突兀淤青紅腫起來了一塊兒,瞧著有些有礙觀瞻。
“脖子上怎麼回事?”
陸玨走到方桌邊一提膝襴隨意落了座,眉目沉靜無瀾地看著她。
婉婉搖搖頭,本來想說沒事的,誰承想剛一動就扯到了傷處,頓時疼得齜牙咧嘴,話也說不全了。
陸玨抬手敲了敲麵前的凳子,淡聲喚她,“過來。”
屋裡燭火突然被風吹得刺啦一下,滅掉了,這時天還沒完全黑,隻是有點暗,外頭到處是準備回城的腳步聲。
他也沒有起身重新燃燈的打算,婉婉腳下遲疑了片刻,這才走過去。
光線不明時她眼神兒不太好,慢慢走到在他對麵的位置坐下,動作稍顯得謹慎時倒像是一隻貓兒。
陸玨好似笑了聲,又好似沒有,指尖在麵前的凳子上複又敲了下,“坐過來,我不會吃了你。”
婉婉長睫撲扇,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越過昏暗有些茫然望著他,怔住片刻後,這才起身,老老實實地邁了一大步坐到了他麵前。
但兩個凳子之間的距離顯然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寬敞,也虧得她身量小,才沒有當場尷尬。
婉婉坐在他身前像個將將好嵌進去的小糖人兒,坐穩了又抬起兩手理了理衣擺,鄭重裡又稍微顯得有點局促。
陸玨拉了下凳子後退些許,讓出了點空間給她,才問:“方才有人欺負你了?傷從哪兒來的?”
他的語調一慣地平淡,哪怕教人豎起耳朵聽,恐怕也聽不出多少關切的意味,卻無端還是教婉婉心頭熱熱地。
她抿抿唇,搖頭,“也不算欺負,隻是小郡王方才玩兒彈弓的時候,不小心打偏了……”
打偏了?
陸玨忽然抬手在那處淤青邊緣輕碰了下,疼得她輕嘶出聲,他了然問:“是真的他打偏了,還是你自己覺得他不是故意的?”
婉婉望著他,張了張丹紅的唇,一時語滯。
過了很久,她才垂下眼呼出一口悶氣,“我想他大概就是衝我來的,但夫人和長公主她們都說他還小,教我不要同不懂事的小孩子計較……”
她低垂著脖頸,陸玨目光微凝,沉聲問:“你不是也還小,憑什麼要委屈自己替他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