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在外受了欺負,那會兒沒人的時候都能自己消解,也不會往心裡去,可現在冷不防被他問起,那些原本小小的委屈倒好像突然被翻倍放大,頓成波濤洶湧之勢,猛然衝得她眼眶紅了一片。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陡然生出幾分倔,可說著還是忍不住鼻尖一陣陣泛酸。
抬眼看了看他,誰知正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婉婉趕忙調開了視線,看向窗外被風吹得搖曳的銀杏樹,不敢教他看見自己泛紅的眼睛。
姑娘家小小的執拗,陸玨並不攔她,也未曾反駁。
他清楚看得見,窗外明滅不定的昏暗天光將女孩兒的側臉,照成了一副精美秀致的剪影。
目光細細地掃過去,她的臉頰上如今已尋不見小時候那兩團嬰兒肥,漂亮的骨像越發突出,眉眼間隱約顯出幾分嬌俏媚態,長睫似羽扇半掩著底下的眼波流轉,一顰一笑能勾人心弦,委屈神傷時又惹人憐惜,纖細的身姿裡也已隱隱透出股婀娜綽約的韻致。
俗話來說,就是長開了。
姑娘家一旦及笄,還真是一天一個模樣,她的話其實也沒錯。
陸玨話音淡淡的,“日後受了委屈便說出來,自有人會為你做主。”
窗外的風吹亂了婉婉鬢邊的碎發,陸玨難得地溫和,修長指尖勾住婉婉耳側一縷發絲,輕緩理到耳後。
原本沒什麼的動作,偏偏在放下時,他的指腹沿著發絲垂落的弧度輕撫過她的耳廓,指尖微涼的觸感教婉婉不由得輕顫了下,霎時緊繃了雙肩。
她怔怔扭頭看向他。
氤氳了霧氣的盈盈眸光有些茫然,投進他眼底,他的眼睛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湖泊,什麼痕跡也教人尋不到。
陸玨已經收回了手,身子也向後靠回去。
“薑蘊方才找你去做什麼?”
見他一拂膝襴站起了身,婉婉這才回神,細微地吸了吸鼻子,才想起來自己剛剛還接了人家的軍令狀來著。
她心裡一下子被風吹涼了,溫吞吞地從袖子裡掏出那封信來,遞給他,“喏,表哥,這是薑小姐讓我交給你的信……”
女孩子纖細的五指捏著薄薄一張信箋伸到他眼前,陸玨微微垂眸,目光在她細密的長睫停住一瞬,很難得顯露幾分意外神色。
他忽然笑了下。
陸玨既沒有伸手來接,也沒有任何處置,婉婉的心緒好似突然被人牽動起來,她抬眼去看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惜光線太暗了,婉婉什麼也看不清。
等了片刻,屋外傳來長言回稟的聲音,說是皇帝已傳令起駕下山。
婉婉得回老夫人身邊侍奉了,她將信箋放在桌子上,“表哥,我要回去了,薑小姐還說萬壽節時她在得意樓等你,請你到時候應邀赴約。”
聲音悶悶地,她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摳了下自己的指尖。
而後衝他福了福身,沒再像往常一樣乖乖等陸玨回應一字半句,便自顧自轉身出門去了。
陸玨眉目沉靜,注視著她一步一步走出院子,才側目瞧了眼桌上的信箋,隨即淡聲從外頭喚了長言進來。
“給薑小姐送回去,告訴她日後不要再白費心思了。”
長言頷首領命。
這些年盛京的貴女們、權貴公子哥兒們,給這主子送心意、送女人的可不在少數,但主子從來一個都沒往眼裡去。
就比如先前昌寧郡主為了嫁給他鬨著要上吊,睿王府的人無奈之下都堵到東宮門口了,可結果主子說了什麼?
——“既然想死何不如了她的願?”
話傳到昌寧郡主耳中,當即教人家姑娘心灰意冷得連死都不想死了。
世上的男人多愛風花雪月、聲色犬馬,可長言覺得在主子眼裡,風月雪月、聲色犬馬,定然比不上爭權奪勢、執掌天下來得更有意思。
*
陸老夫人今日自皇後齋房回來後,神情一直鬱鬱的。
婉婉想是老夫人見皇後受委屈,心疼了,於是扶老夫人下山一路,她口中寬慰的話就說了一路。
但所謂治標不治本,皇後的委屈根源在皇帝,誰還能把皇帝怎麼樣嗎?
在山腳上馬車,陸老夫人倚著青緞迎枕歇息,婉婉捧上來一盞茶,“祖母,喝點熱茶暖暖胃吧。”
她向來乖巧溫順,老夫人都看在眼裡,接過茶盞便順勢將人拉到了身邊,“快彆忙活了,到祖母跟前來說說話。”
老夫人看見她的傷,難免蹙眉,“脖子上還疼不疼?祖母方才已經教人傳話給長公主了,她家那個混小子,確實欠收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