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那些話,他像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二祭司咽了下口水,他半截身子要入土的人,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一顆赤膽忠心毋庸置疑。若是換成凡間的帝王,他屬於那種能在金鑾殿叩首死諫的臣子,可麵對神靈,他縱然再不怕死,心底的敬畏也仍讓他不敢多言。
“臣認罪。”二祭司頓了頓,又斟酌著道:“臣隻是……怕來日神後會傷害殿下。”
“你逾矩了。”
江承函袖袍微動,聲音中並未泛起波瀾,很快下了決定:“去自領五十神鞭,罰俸十年。再有下次,恕不輕饒。”
“退下吧。”
二祭司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他出去沒多久,汀墨便撩開珠簾進來了。
他將手中捧著的藥匣呈到江承函跟前,道:“殿下,這就是忘前塵。這藥對外說是楚家藥師一派的藥首才研製出來的,但這藥首是小殿下的人。”
這話的意思簡直是太明白不過了。
楚明姣身份擺在那,才研發出來,無人試過的東西,誰敢讓她先用?
要麼這東西根本就是假的。
汀墨不敢想細想這個可能。
江承函手指挑開藥匣上的小鎖,將裡麵那顆赤色藥丸撚出來,食指稍用力一碾,細碎的藥末簌簌掉在桌麵上,像泥土碎屑一樣的質感與色澤。
“複魂草,折紅頸……山盆子。”他將這枚藥丸用到的材料逐一說出來,沉寂半晌,將手裡藥丸放回盒子裡,道:“我知道了。”
“端下去吧。”
汀墨應了聲是,出去前有些遲疑地開口:“殿下,神後那邊,我們可要加強提防?”
江承函在身側座椅上坐下,殿內燈火沉沉,他臉頰沁在陰影中,看不清神情,睫毛長長的掃下來,安靜得像一捧初冬的雪,有種難以言喻的清冷之意。
他和楚明姣,少年夫妻,也曾情深意篤,兩不相疑。這世間所有讚頌愛情的字句都可以用來形容他們。
身為神靈,他知道如何為蒼生謀福祉,知道如何恩威並濟,震懾群臣。乃至修煉一途,蠱毒咒亂,醫藥農田,他集百家之長,樣樣都懂。
唯獨麵對感情,麵對楚明姣。
他太遲鈍,陡生變故時,不知道怎麼更好地去愛她,挽回她。
沒有誰能教他。
“不必了。”因為楚明姣回潮瀾河的那點悄然愉悅漸漸沉下去,江承函手指垂落在膝蓋一側,緩聲道:“一切照舊即可。”
汀墨無聲頷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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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七,月落星沉,晨光微熹。
宋謂準時到了潮瀾河神殿外,被一早得了楚明姣命令的汀白領進來,汀白做賊似的左顧右盼,帶著宋謂左右抄小道,一邊走一邊告誡:“潮瀾河可不像楚家,能讓你隨心所欲進出,幾位祭司和殿下關係都不大和諧,恨不得每天能揪我們十回錯。你再不收斂收斂,小心哪天腦袋落地。”
怎麼楚明姣養的小臣下都這麼會恐嚇人。
宋謂想笑,忍住了,煞有其事地跟著頷首,應了個是。
“嚴老頭沒來?”汀白狐疑地看了看宋謂身邊那個看起來呆愣愣,渾身一股書卷氣,但偏偏背著個藥簍子的少年,眼皮跳了下,問:“這是誰?”
那少年緊忙自報家門:“回小仙長,我是嚴藥師門下首徒,叫清風。哦,這次是師父吩咐我來的,說讓我聽從殿下吩咐,繼續改良忘前塵的藥方。”
“嚴老頭又在搞什麼,神神叨叨的。”汀白皺眉,小聲嘀咕:“殿下可是指名道姓叫他來的。”
“師父最近得了一張十分高深的藥方,全身心投入了進去,忘乎所以。”清風有些愧疚地撓了撓頭,接著道:“接到殿下傳信後,思慮再三,還是決定讓我來。他自會和殿下告罪,說明情況。”
藥師癡迷於藥方中的沉醉情態,和劍修有得一拚。
汀白聽了這番解釋,沒再說什麼,示意兩人跟過來:“那行,去見殿下吧。”
此時楚明姣才從萬劍陣中出來,見到宋謂並不覺得稀奇,眼神很快掠過去,轉而落在清風身上,由上而下審視了遍,問:“嚴敘的首徒,可出師了麼?會治什麼病?筋骨逆轉,血氣凝滯,道心不穩這些,可有本事壓製?”
“回殿下,小臣還未出師。隻要不是致命的傷病,小臣都會治點。筋骨逆轉,血氣凝滯,道心不穩這些都要看具體情況而定,不過一般是能克製的。”清風有些放不開手腳,眼神盯著腳下,答話應當是在路上默念了許多遍,還算可圈可點。
時間到了,來不及臨時換人。
就眼前這個,湊合著用吧。
楚明姣頷首,掃了掃汀白,宋謂,春分與清風,道:“人都齊了是吧?那走吧。”
宋謂直覺不大對,他有點想問楚明姣什麼叫人都齊了,這又是要去哪。但現在人太多,越說越錯,特彆是潮瀾河的地盤,神念無時不在。
他想了想,還是勸自己稍安勿躁。
汀白幫他把話問了出來:“殿下,我們去哪啊?”
“去藏書閣啊。”楚明姣勾唇笑了下:“不是剛好有很多小世界也在那嗎,今天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