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已經有了計較,聖蝶之力隨著她的引導蓬勃向上,蜿蜒著交織成一棵蒼天神樹,將噴薄欲出的刀意阻擋在外。
但這阻擋不了多久,她心知肚明。
楚明姣冷靜做完這些,轉身看向身後呆若木雞的四人團,將視線投在唯一處於清醒狀態下的宋謂身上,又把才從靈戒中找出的腰牌丟過去,紅唇微動:“我去攔住他。過不了多久,江承函會來,他出手時,你將這令牌摁在界壁上。”
這是進出禁地的腰牌,從她回潮瀾河的那天便謊稱已經丟失,實則藏在自己的靈戒中。它比進出神殿的腰牌更為珍稀貴重,能入禁地的人總共隻有三個,大祭司,二祭司,再有一個她。
若這真是開啟界壁的鑰匙,在明知她意圖不純的情況下,神主殿一定不會再給她製一個同樣的腰牌。
她確實也沒等到。
這樣的怠慢,不是和二祭司一句私人恩怨可以解釋得通的。
如果這個不行,那便隻剩江承函的神力。
或者兩者兼而有之,缺一不可。
宋謂捏著手裡那塊令牌,十二分的不讚同,他凝聲認真告誡:“這不是你該做的事。”
“反正會有人做,也已經有人開始做了。”楚明姣說完便回了頭,她朝二祭司迎身奔起,輕盈得像蒼茫天地間一尾雨燕,聲音被暴烈碰撞的波動拉得隻剩短短一線:“……那就讓我來開這個頭。”
宋謂抿著唇,愣是不知道在這種兵荒馬亂的場合能說什麼才好。
楚明姣轉身與二祭司的刀對撞在一起,她用的柔和巧勁,憑借著聖蝶那取之不竭的神力用以周旋。
最為有威勢的本命劍收聲斂色,遲遲不出,這就尤為考驗她對招式的運用與化解技巧。
好在,這方麵,也算她的強項。
“我勸你束手就擒,彆連累了父母與兄弟。”攻勢再一次被軟綿綿地化解,力氣全用不掉點子上的憋屈感席卷而來,二祭司怒而再斬一刀,沉聲喝道:“私開界壁等同叛徒,萬死不足以平憤。楚明姣,你彆自誤。”
“山海界眾人都有眼睛,我叛逆至此,與潮瀾河與楚家鬨得極不好看。”即便在這種時候,楚明姣依舊不讓彆人奚弱分毫,她“嗬”地笑一聲,饒有興致挖苦:“怎麼呢,神主殿還要搞連坐這招?那豈不是要先將江承函罰了才好?”
一蓬熊熊烈火從二祭司頭上冒起來。
“我再和你說最後一次。”二祭司手中的刀身因為蓄力而嗡嗡震顫起來,像急於征戰的武將,他一字一頓吐字:“以身鎮深潭是無上的榮耀與功勞,此事乃楚南潯自願為之,你若是真在意他,就不該不體諒他的苦心。”
“榮耀在哪兒呢?”楚明姣看怪物一樣地瞥這位頭發已見銀白的老者,語調說不上是納悶還是嘲諷:“人一死,位置立刻便被家裡兄弟記掛上,獎賞與得來的好處被族人瓜分。於父母而言,他並非唯一的孩子,於朋友而言,他並非不可或缺的那個。如今不過十三年而已,除了我,誰還能記得他?”
誰能記得那個被譽為“世家白璧”,也曾救過那麼多人,幫過那麼多人的楚南潯。
楚南潯尚且如此,更遑論其他人。
“你們要我就此認命,就此服輸麼?”她側了下頭,露出美豔眉眼,吐息如蘭:“休想。”
怎麼會有女子,好似長了全天下所有的反骨。
二祭司凝神抽刀,其實也不敢下太重的手,楚明姣再如何,也不該死傷在他的刀下。她若是用本命劍好好對一對,那戰場凶險,刀劍無眼,實打實過一場傷了人也說得過去,可她偏又不出本命劍。
這讓他畏手畏腳,施展不開。
他起先不知道楚明姣在拖什麼,直到她第二次偏頭看向竹林小道的方向,才豁然醒悟。
這下是真怒不可遏,頭發似乎都要根根豎立起來:“楚明姣你但凡還有點心,就做不出這樣的事。”
時至今日,他尤記得幾十年前那場轟動三界的合籍大典,神靈換上最為熱烈的喜服,那樣珍而重之地在高台上看向新娘,從來如霜雪般淡漠的眼中也泛起漣漪,對所有恭賀的話語來之不拒。
曆曆如昨。
“殿下何曾對你有過嗬責為難,你年少惹出的多少禍事,還有你那本命劍,不都是殿下給你兜的底嗎?”二祭司越想越覺得這麼多年來自己對楚明姣的厭惡反感皆有跡可循:“殿下何時不曾偏袒你,體諒你,處處以你為先。”
小老頭暴跳如雷:“楚南潯死後,你離開潮瀾河,手裡突然多出那麼多條礦石靈脈,你當哪裡來的,天上掉下來給你的?你回潮瀾河後,將神主殿當成自己領地,肆意搜刮,半點不留,誰給你善後,誰將自己的東西都貼上去的?楚南潯嗎?”
“還有你那編出來哄鬼的忘前塵。殿下何等聰穎,他為何從始至終不提防你,叫你今日能輕而易舉得手。”他怒得嗓子都啞了半截,眸光凜然似劍:“楚明姣,你當初也說得好好的,你明知殿下是怎樣的情況,你當初招惹他,如今又利用他。”
“你簡直是放肆!”
嘶聲怒斥中,兩人再次交手。楚明姣這次加重力道,等某一刻神念磅礴降臨,她拚著左手被長刀對半貫穿的後果,拎著二祭司往身後的某個方向重重砸過去。
於此同時,先前殘留的數道靈物也帶著自爆前的灼熱氣息朝他追過去。
靈光即將炸開的那一刻。
江承函終於出手。
屬於神靈的神力平息了一切洶湧的風波。
就著這股氣息,楚明姣捂著幾乎被削了半邊的手臂轉身,視線中,宋謂將那塊腰牌摁在了小世界無形的屏障上。
“嗡。”
一條不知通往何處的羊腸小道施施然出現在眾人眼前。
楚明姣知道,自己賭贏了。
界壁時隔百餘年重新開啟,幽幽的光芒將楚明姣等人籠罩進去,他們的身影在諸多視線中搖曳虛無起來。
因為這場激烈的交手碰撞,楚明姣顯得彆樣狼狽。左手鮮血根本止不住,被她草草摁住,頭上的發釵七零八落簪著,昨日江承函耐心盤的發髻也歪了,幾根辮子繞在她頸側,白與黑的碰撞尤為衝撞眼球。
說來也很奇怪,從剛開始到現在,哪怕二祭司提到楚南潯,給他冠上那麼臭一個“榮耀”時,楚明姣都尚能心平氣和。
這時候目的達成,她遙遙與神主宮的諸多長老,祭司對峙,再回想起二祭司方才說的那些字句,一座無形的火山頓時炸了開來。
她用沾了血的袖邊用力擦了擦眼睛,眼尾紅彤彤像是被熏到了,但由臉上的怒氣撐著,整個人有種強撐的張牙舞爪的狠勁,認死理似的,一句接一句地反唇相譏。
“你眼睛長了被鷹啄了?”
鮮血從指縫間灑落,她迎著風吸了吸鼻子,並不在意,隻是極為囂張地與江承函,二祭司等人對視,生怕在這一刻落入下風一樣:“我知道他什麼情況?”
“他第一次喜歡人,第一次與人結契,我不是?我沒有給過他同等的喜歡,偏袒,甚至無理由的信任嗎?”
楚明姣看向那道站得筆直,霽月光風,無雙清臒的人影,竭力睜圓眼睛將陡然的酸澀壓下去,咬牙道:“問問你們神主自己。”
說罷,她將手中一個靈戒摘著丟過去,氣勢洶洶:“誰要你們的東西,一些小恩小惠,我楚明姣窮到什麼份上了需要這些?”
不過是找尋界壁所需要的一個幌子而已。
“明姣。”江承函像是沒看到眼前這烏煙瘴氣,堪稱離奇的一切,他凝著楚明姣那鮮血橫流,幾乎被刀身旋著近乎寸寸擰歲的左手,再看她蒼白隱忍的神色,聲線微緊:“你的傷……現在不宜去凡界。”
“你少來管我。”
楚明姣又重重擦著眼尾,又跺了下腳,像是受了刺激炸毛的貓:“江承函從不叫我明姣。”
“令我喜歡的,願意結契的人是江承函,不是潮瀾河尊貴無極的神主殿下。”
說罷,五人的身影在眼前徹底消散。
聽到這些話,汀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不是去看被靈戒砸得一愣一愣的二祭司,也不顧周圍一切狼藉,他率先去看江承函的神色。
煙煙細雨中,江承函垂著眼,像是陷入長久的,溺滯的沉寂中,良久,才緩緩地,像是難以承受地滾了滾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