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 能不能幫我另外起個名字(2 / 2)

“蕭公子,我有個問題,不知道可不可以問。”落雪想了一路終於忍不住道。

蕭約:“問吧。”

“你是怎麼讓官府放過我的?一樁命案,竟然就這麼擺平了……”落雪小聲問,“會不會花了你很多銀子?”

蕭約搖頭:“沒有。我愛調香,也相信合適的香味能夠振奮人心給人勇氣,給宜縣裡許多人家都送過香料,其中就包括劉康的夫人。”

兩人走到山腳下,聽見噌弘的晚鐘。

“那位夫人在劉康未發跡的時候就和他結發,可以說是糟糠之妻,成婚多年無子常被劉康打罵。後來劉康做生意發了家,納了許多小妾,還是一無所出。即使如此,劉康也不覺得是自己有問題,不停地納妾,更加地苛待原配,還放縱小妾欺壓正室。這樣的人死了正好,起碼他妻子有了生路。家族裡的人從前在這守財奴身上撈不到好處,都想把自家孩子出嗣過去繼承家產,所以不會有人追究他到底是怎麼死的。官府自然也就順水推舟把這樁命案變成意外了,官員政績上也好看。”

“竟然可以這樣……”落雪聽得發懵。

蕭約看著落雪手裡的菊花:“其實世事巧合,冥冥之中自有關聯。那位夫人喜歡菊花的清苦回甘,所以我用菊花來為她製香。我昨天又去了劉家一趟,她說希望我再為她配製一些熏香,來日方長,她要好好地過。你采的這些很好,正好我再製一盒香送給她賀喜。如此,算是你成全了她,她也成全了你。”

鐘聲從山頂一直蕩到山下,落雪感覺身心都得到了安撫淨化。

曾經在痛極了苦極了的時候,落雪也質問過滿天神佛,他從未做過壞事,怎麼不對他慈悲一些?怎麼不施舍給他一絲一毫的悲憫?

而今,從前被虧欠的悲憫好像都在蕭約眼裡補償了。

“蕭公子,昨天差點連累你,你還專門去一趟劉家……你昨天說三天後給我香,今天就來了,是知道我會尋死嗎?”

蕭約輕歎:“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直往心裡鑽。

落雪起先哭得很克製,慢慢哭出聲來,越哭越大聲。

蕭約靜靜立著,守護落雪發泄悲傷的權利。

太陽西斜,身後跟著看守的龜公已經在催促了,落雪擦了淚,將滿懷的菊花交給蕭約,然後深深一禮:“蕭公子不僅救了我的命,還解救了我的靈魂。大恩大德,無以為報,如果公子需要,我可以以命相酬——不,還是願公子一生平安順遂,永遠沒有用得上我的時候。”

蕭約微笑點頭。

落雪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蕭公子,佛家說涅槃新生。出家人總要有個佛號,換了名字也就像是重新活了一遍,和從前徹底斷絕。落雪這個名字不好,一直往下,想想就讓人沒有盼頭。蕭公子能不能幫我另外起個名字?”

蕭約想了想:“雪是純粹美好的東西,縱然零落成泥,也能潤物無聲滋養出新生來。你不喜歡下墜的‘落’字,不如改成聽雪?任它風急風高,雪總有自己的去處。靜心去聽,總有生機。山重水複會柳暗花明,萬裡雪飄兆示豐年,活下去,有生就有機。”

“生機……”

“給你調的香用了臘梅花,那是我去年初雪時存下來的。宜縣這樣的南方地區很少下雪吧?梁國不止宜縣這麼大點地方,一輩子很長,會有聽雪的機會。”

“是啊,一輩子那麼長……”

聽雪再次向蕭約行禮,這次是個長揖。

蕭約目送聽雪離開,隨後獨自上了山。

半山腰上有間簡陋小屋,屋外有個老翁正拍打泥團。

蕭約走上前去,向老者問好。老者抬起眼來,渾濁的眼眸沒有聚焦,是個盲人。三言兩語之後,知道了老者姓張,和女兒相依為命。登山走得口渴,蕭約說問老者要一碗水喝。

張老漢說手上不空,招呼女兒給蕭約倒水。

“是山泉水吧?很是清冽甘甜。”蕭約謝了老者,低頭看著那團紫砂泥被打成泥片,頗感興趣道,“都說宜縣盛產紫砂壺,有的民間匠人製壺技藝高超,一壺可值千金。我雖是外行,卻也看得出老丈手法精巧,像是專攻這一行的巧匠。”

張老漢被誇得很歡喜,讓女兒給客人端了個小木凳來。

“製壺和賣壺是兩回事,我隻管做,叫不來價錢,一輩子也就糊裡糊塗過了。後來眼睛壞了,就乾脆放下了,沒想到還能拾起來……我這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天氣好,做起來也順手。半年前就答應了一位客人的,原先沒淘到合適的泥一直沒動手,前些日子家裡又遇到些糟心事,拖延到現在。”

張老漢說話的時候手上就停了,他放置泥胚的桌麵上整齊擺開許多工具,約莫有上百件。

“原本是年紀大了已經封窯不再做了,但那位客人家裡曾有恩於我,還是應下了,咳咳……興許這就是留在世上最後一件了,得用心啊,不能臨了砸了名頭。”張老漢看著已近八十,臉皺得像核桃,說話間咳嗽起來像老舊的風箱,但一端起泥胚來手就不抖了,他專心打片圍筒不再說話,即使看不見,手藝也相當精巧。

蕭約安靜地看著,感歎於老匠人高超的製壺手藝,忽地聞到一陣似曾相識的冷香,猛地起身向後看去——

薛照一身紅衣,冷冷與他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