誘惑 薛照,薛觀應(1 / 2)

蕭約給很多人配過香,習慣用氣味作為人的記憶點。

薛照聞起來很特殊。身上似有若無一股冷香,像是梅梢上的積雪在日光下消減,又像是徒手從井裡撈出一塊碎冰——這樣不像描述嗅覺,更像是說冷熱體感,感受低溫給人帶來瑟縮恐懼。

據說人受凍瀕死時會產生幻覺,感到熱得受不住,在難以消除的燥熱中麵帶微笑死去。

冷的冰雪和熱的血肉好像是兩種極端,又好像沒什麼界限。

生和死,冷與熱,白與紅……極淡就是極濃,勾著人不要命地追尋,純粹到極致的味道對蕭約有致命的誘惑力。

然而真要把握又虛無至極,仿佛一場幻覺。

這種感覺,簡直讓人沉溺上癮。

蕭約周身的血都在狂湧,指尖都發顫了,後背出了一層冷汗。

等他稍稍回過神來,把注意力放到對方的長相上時,薛照已經轉身背向他,舉步向著山頂拂雲寺去了。

他長什麼樣來著?沒來得及看清。隻知道他很好聞。

蕭約聽見老者方才說“三天之內一定做好”,那麼所做的壺一定是這個人訂的了。

秋夜向晚,蕭約跟在薛照身後,手裡還捧著一束野菊。

一前一後相隔半步走了一程,蕭約先開口道:“我們見過。若是問你名姓,大概你是不會回答的,我不會多事的……相逢即是有緣,我可否為閣下調製一款專屬的合香?”

聲音一出,薛照腳步就停了。

他轉身,蛇一樣冷的眸子盯住蕭約:“你膽子很大。”

“是有些冒險,但我隻是想調香而已,並沒有做什麼該死的事。”蕭約深呼吸,胸腔裡滿是野菊的苦味,“我不會影響張老漢製壺的心情——你會等到他燒製完成再走吧?三天也足夠我製香了。上好的壺品上好的茶,不是也該配上好的香嗎?隻需要給我一點你身上的東西,我就能配製出來,獨一無二的專屬於你的香。”

蕭約語速很快,額角鼻尖也出了一層薄汗。

他說了很多,其實還有一句最想說但沒說——

“你好香啊。”

薛照瞧了他很久,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然後轉身繼續走路。

沒答應,但也沒拒絕。

這回看清記住長相了,這人長得還真好看。

蕭約家裡富足,祖上好幾代積累下的財產可以說拋灑著花也傷不到皮毛。家裡有不少當世稀奇的玩意,譬如在玻璃上鍍銀的鏡子,平整光潔,能把人像照得清清楚楚,銅鏡的清晰度完全不能比。

蕭約清楚自己的長相,溫溫潤潤沒什麼攻擊性,皮肉細嫩眼眸清澈,像是一尊燒得很好的純釉瓷器。一看就是被照顧得很好,同時也很能照拂他人的。

好看的人各有各的好看法。

聽雪也是相貌柔和的類型,但他眉目深邃鼻唇精致更有女氣。日常描眉裝扮,連聲音都可以掐得尖細,若不知底細還真是辨彆不出男女。

而眼前這個人長相濃豔——五官都美得極其張揚,狹長的丹鳳眼,濃密而長的眼睫,彎翹的睫毛把眸子襯得越發深邃,挺直的鼻梁,和白皙得有些森然的皮膚對比鮮明紅而薄的唇——這樣的長相卻不會讓人認錯男女,十足少年人的桀驁與冷冽,豔而不媚,如金石而非膏玉。

蕭約頭一次直觀地認識到,濃豔二字並非女性專有的形容,男人也可以相貌奪目。再配合上那身紅衣,可以稱得上勾魂攝魄亂人心神。

可是,野外的菌子越豔麗越鮮美,毒性也越強。花裡胡哨的蛇多半有劇毒,咬一口就要死人。

——但是他真的好香啊。

蕭約低頭走路,將開得正好的菊花一朵朵揪下腦袋,輕便地塞進袖子裡,莖梗扔了於是騰出雙手來。

說不緊張恐懼是假的,畢竟對方殺人不眨眼——

蕭約鼻子很靈,方才幾乎是瞬間就憑氣味認出了眼前人就是昨日在登芳閣殺死劉康的真凶,所以才說他們見過。

他挑著聽雪離開臥房的間隙乾脆利落殺了人,還從容自若地下樓從前門出去,心態不是一般的沉穩。能把質軟的銀簪用得那樣淩厲精準,身手高深莫測,來頭也一定不簡單。大概是殺人滅口的行家。

這項結論並不難推出。因此,辦案的典史才放棄了追查,“從善如流”地接受了蕭約提示的“意外身亡”的結論。

“你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走在前頭的人突然問。

“啊?”蕭約應聲抬頭,很快反應過來,“哦,你彆多想,我沒有專門探尋你的蹤跡,在這裡再見純粹是巧合。”

“巧合?”

“我發了願供奉佛祖,自從來宜縣,就常來拂雲寺。寺裡用的熏香大多是我調配的,佛門禮軌裡初一十五是香期,我總要提前做些準備。”

薛照緊接著毫不避諱道:“那你憑什麼確定是我殺的人?昨天匆匆對視一眼,四周又那樣暗,你怎麼知道是我?”

蕭約抿了抿唇:“我的眼睛沒有那麼敏銳,但我可以憑氣味。”

“嗯?”

“每個人的味道都是獨一無二的,對視的瞬間足夠我記住你的味道。現場沒留下什麼東西,但有你的氣味。”蕭約道,“還有一些旁的印證。我昨天去了劉家,聽劉夫人說死者本來又要強娶一房小妾,那姑娘還不到十八歲,劉康死了也算是免了一樁傷天害理的事……方才聽張老漢說前些日子家裡有煩心事耽擱了做壺,你又很在意那壺似的……於是就都聯係起來了——”

蕭約看著薛照:“你為了讓張老漢安心做壺,所以替他除掉了強搶女兒的惡人。”

薛照眉梢微抬,並沒有接話,而是轉而問道:“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