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說起自己拿手行當,瞎眼裡都亮起精光,老邁的身體也像感覺不到寒冷似的。他說著頓了頓,淚眼看著薛照:“薛爺啊,我那女兒小芽……”
“我保她一生平安周全。”薛照點頭。
蕭約小聲嘀咕:“不是說不給承諾嗎,還是條件開得不滿意。”
薛照看他:“知道自己不配就好。”
蕭約屁股疼,心裡又罵死太監,沒見過這麼跋扈這麼傲的,耳朵還挺靈。
張老漢得到保證,連連點頭:“好好好,那我就可以安心了……”
紫砂壺製作工藝要求高,從製胚到燒製都不能大意。尤其是燒製,即便是富有經驗的老手藝人也不敢打保票每一次都能把火焰溫度拿捏精當,稍有不慎壺身就會變形開裂,所以燒壺是需要全神貫注的細致活。
張老漢全身心投入了製壺。
蕭約和薛照在屋子裡坐——準確地說,薛照坐在木凳上,蕭約屁股疼坐不下去,站在他對麵。
張家貧寒,家裡隻有一個破櫃、一套桌椅,父女兩張床,中間用一塊舊布隔開,有個人來客往的也好遮住裡麵女兒家的睡處。
張老漢的女兒張小芽給兩人上茶,家裡是做紫砂壺的,用的隻是普普通通的茶壺,但茶葉是好的,正是紫筍茶。
“薛爺,我知道你應承我爹安頓我……你救人救到底……我想求你幫我爹找個好大夫,他的病興許還能治。”張小芽是張老漢老來女,今年還不到十八歲,麵對生人很是膽怯,說話都發抖,嫩生生的小臉上掛著淚珠,“是我不好,惹了劉家那場麻煩,讓我爹擔心著急……今日累這一場,他的身體怎麼撐得住?薛爺,我知道你有來頭,你一定找得到好大夫,我求你……”
“一把壺換一條命。”薛照言語冷淡,“你爹選了你活,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好去處。”
“可是、可是我……那就彆管我,救我爹!”張小芽哭道。
薛照眼都沒抬:“我隻認壺,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
“我也會做壺的!”張小芽急聲,怕大聲驚擾了父親,她匆忙往屋外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繼續說,“我爹不讓我學,我偷著學,我從小就會了……這次就是因為我偷偷幫人做壺坯,才被姓劉的盯上……我會做壺的,隻要你肯救我爹,給你做多少我都願意,我一輩子給你做壺!”
“不要再讓我說第二遍。”薛照不悅閉眼,眉頭微皺。
蕭約知道薛照不是個樂善好施的人,張老漢對他來說有用,所以他願意成全老漢心事。張姑娘就算會製壺,年紀輕輕也學不到精髓,而且出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那不就成了張老漢所說的“耗子下崽似的一窩出”。薛照是看不上這樣的成品的。
要打動薛照,非得給出相當誘人的條件不行。
張小芽不敢再說了,擦著淚退了出去。
蕭約立在薛照對麵,看得見他額角近乎雪白的皮膚下血管跳動的起伏。
方才撿柴的時候瞧見他眼裡有不少血絲。
昨夜沒睡好?
活該,誰讓他這麼小氣。
端起粗瓷茶碗,紫筍茶的清香撲鼻,蕭約想起薛照說他給的那管雪中春信失效了。
不會啊,早晨薛照身上還有梅香。香味沒變,怎麼會失效呢?
自家鼻子不行,還怪人家的香製得不好。
真是挑剔難伺候啊。
蕭約百無聊賴站了又坐,甚至去給張小芽打下手做了一頓午飯。但薛照嫌棄飯菜粗陋碗筷不淨不吃,張老漢專心守著窯也不吃不喝,張小芽想到父親身體狀況也吃不下去,隻有餓了一上午的蕭約吃了兩大碗。
飯後易困,蕭約在桌邊坐下,雙手掌心支著下頜打起盹。
蓬鬆的白狐圍脖襯得睡中的蕭約玉一樣的人,薛照餘光裡瞧著越發覺得他像獅子貓。
憑什麼他坐著都睡得著?
剛剛不還齜牙咧嘴說傷著了?
薛照不動聲色給了蕭約一肘。
蕭約被碰醒,迷迷糊糊從凳子上摔下去,捂著屁股叫疼。
“乾什麼?昂?”蕭約仰頭看薛照,“壺出窯了?”
獅子貓一臉茫然。
薛照勾了勾唇角:“站又站不穩,坐也沒坐相,摔得活該。”
蕭約:“……”
又等了許久,從早到晚,從日升到月落,紫砂壺終於出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