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五更,天色漸亮。
喪服素衣,孝帶加身,神色冷淡的新皇帝,在一眾侍從的擁護下,踏出了東宮正殿。
東宮門外,丞相及群臣二十有餘,此刻正襟跪拜,麵色凝重。見人出來,忙叩首呼道,“臣等恭迎殿下靈前即位,請殿下移駕奉安殿。”
“德安公公,請速速備攆。”
鐘離遙拂了一下孝帶,繼而俯身下跪,朝著先皇靈堂方向叩拜三下,麵容沉寂。
群臣及一乾侍從惶恐伏倒,不住叩首。
叩拜完畢,新皇帝起身,卻不發一言,隻朝著聖安殿靈堂方向走去。
德安向群臣稽首行禮,並道,“殿下感念先皇聖恩,深感悲痛,故此不備轎攆,躬身前去。各位大人,請吧。”
“殿下仁孝,德行感念上天,臣等亦趨。”丞相及群臣再次叩首,方才起身隨行。
靈堂前皇子齊聚,皆是孝服裝扮,太傅、太史及餘下重臣皆在靈堂跪唁多時。奉安殿兩側高懸金緞製九龍引幡,梓宮置於大殿中央,設黃龍帳幔、白綾圍幔,靈堂兩列各燃著數盞純金製琉璃長明燈,喪食喪花數目齊備,威嚴肅穆,悲慟之聲此起彼伏。
靈堂左右兩側各設有一道內門,右側空懸,奉有牌位,乃書敬貞皇後之位的字樣;左側幕簾之後是繼後張氏、貴妃趙氏靜坐垂淚。此刻,先皇生前服侍左右的內臣正高舉遺詔,靜候新皇聖架。
鐘離遙行至奉安聖殿,便聽得群臣疾呼,“恭請殿下聖安。”
半月前,尚且為改立東宮一事暗流湧動的朝堂,在今日的奉安殿外顯得格外一致。
地麵上隱約泛著洗刷過後、潮濕的紅光,和謝禎刀柄上東宮殿下親自督造賞賜的那顆西域寶石,有著一樣的色澤。
行三、四、五的三位皇子並六公主,此刻也垂首叩拜,靜候這位仁德新君得以繼任,“恭請殿下聖安。”
天色大明,鐘離遙頷首闊步,行至靈堂,按照祖製叩首行禮,並添梓宮前明燈三盞,燃燈奉花。他舉止間鎮定而威嚴,眉目流轉著一種天然的氣勢,身著素衣卻勝萬千華服,禮節進退有度,分寸絲毫不錯。
不消言說,從出生那刻,他便是命定儲君,集萬千寵愛、享東宮之尊,氣度儀態、言談舉止無一不合禮法;更何況經此二十年,這江山基業、輝煌殿堂、廟堂儀製,無一不是他的一部分,也無一不在他的眼底胸中。
群臣無聲,靜聽內臣朗聲宣讀遺詔,“東宮鐘離,諱遙,仁德孝賢,兼備明君之姿,是為繼位良選……以上達天聽,新君當胸懷疆土,顧念生民……府相三尊,當凃肝腦、竭心力,鞠躬儘瘁,以輔新君而興大業。”
“臣等謹遵先皇遺詔,恭請新君靈前即位,願凃肝腦、竭心力,鞠躬儘瘁,以輔新君而興大業。”
“請新君接詔。”
鐘離遙並未親自上前,隻是抬了下手,德安便立刻會意,在內臣的遲疑與惶恐中接過聖旨,“請三相驗明遺詔,並覆群臣。”
“這……”群臣麵麵相覷,不敢言語。
“為東宮易主一事,朝堂激蕩、群臣相疑,繼位大事自當慎重,不可含糊。”鐘離遙俯視諸眾,眉眼沉靜,“諸相不必多慮,依祖製驗明遺詔方可。”
丞相拱手,“新君仁德賢明,天下有目共睹;臣以為,遺詔不必再驗,臣等唯陛下是瞻。”
“老臣不才,自讀書起便常伴陛下左右,”太傅道,“依臣愚見,遺詔不必再驗,臣亦唯陛下是瞻。”
一乾重臣紛紛附和,東宮一派已然叩首不住,“恭請聖子即位。”
低伏的身影中,尚有一人挺直了脊背,此人即是太史張愈。太史一職與太保、太傅相當,位列三尊之一,掌管禮製典祀、宗廟等,亦是先皇之中宮繼後張氏的兄長,東宮易主新人選二皇子鐘離啟的親舅舅。
隻見他拱手說道,“臣鬥膽請命,為尊祖製、為平悠悠眾口,甘冒大不韙驗明遺詔。”
“甚好。”鐘離遙微笑,“德安。”
德安雙手托舉遺詔,微微躬身,“太史大人,請上前。”
張愈緩緩起身,除玄清色朝服係著兩條白色孝帶外,冠冕、鞋履、佩綬皆符合國喪禮製。此刻,他麵容死寂,一步步走向前去,跪對梓宮接了遺詔。
群臣屏息,見他顫抖著手指,一點點正欲展開遺詔時,忽聞的一聲,“大人且慢。”
幕簾後皇後張氏吩咐了侍從,遞出一張箋子,“中宮手諭,先皇梓宮靈前,太史大人身係兩條孝帶,為知禮而不尊;特請新君賜罰,降職一品,禁足反省。”侍從繼續道,“娘娘口諭,既如此,張大人已非三相,自然也無權驗明遺詔;還請新君以江山社稷為重,速速靈前即位。”
“太史大人的孝帶為何兩條?”
“他何時掛了喪?好稀奇,這……”
聽著群臣竊竊私語,張愈周身一滯,似認命般緩緩遞還遺詔,垂首深深的朝梓宮叩拜一下,繼而跪伏在鐘離遙麵前,兩行老淚緩緩留下,“臣,謹遵聖誨,叩謝新君。”
“兒子謹遵母後旨意。”鐘離遙負手靜立,輕描淡寫的看了張愈一眼,“既如此,國喪期間,一切禮製照舊。先皇一生勵精圖治,內政修明,當以諡號“康穆”稱之,二十七日孝期過後,葬入皇陵。”
眾臣無異議,“新君聖明,孝德感天……”
“國喪一事,便由丞相暫代掌管吧。宮中一切軍遣侍從調動,皆有……”鐘離遙略頓了一下,似笑非笑,“謝禎,國喪期間,隨時留在宮中待命。”
“臣……”後麵的“弟”字被他吞咽下去,謝禎恭敬道,“是,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