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禎一身甲衣,姿態挺拔瘦削,麵色凝重,立即修書寫道:請兄放心,佳音必至。
寫罷此句,他略一思襯,又拿燭火點了,方回複道,“京中局勢複雜,稍有不慎,便陷兄長於漩渦之中,你且傳話回京。”
親信欲要開口,謝禎便從懷中掏出一枚白玉指環:有此信物,兄長一看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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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鐘離遙從袖中掏出一枚指環,放在手中賞玩,卻正是那日謝禎命人帶回的信物。
此指環小巧精致,尺寸卻是少年人的物什,謝禎盯著看了一會兒,終於艱難的開口了,“臣弟、臣弟知錯,能否……將此物還給臣弟?”
鐘離遙道,“禎兒既與朕生分至此,又何必……”
謝禎語塞,不等此話說完,便撩袍坐下。
鐘離遙把指環贈還與他,“此物係有一諾,朕還記得:根生一脈,棠棣連枝,此物為證,以表衷心,此後言必隨,行必至。”
“是臣弟十二歲那年,於後花園東風亭許下的諾言。臣弟駐軍疆外,對朝中之事知悉不多。月前收陛下手諭,方才有所耳聞。”謝禎停頓了一會兒,便說,“陛下守根基於朝堂,定風波於暗流,心交力瘁,臣弟何敢心生怨懟。”
此刻,他將戒指收入懷內,置放妥貼,方又道,“判臣鐘離啟,依仗中宮張氏受寵,與其娘舅太史張愈沆瀣勾連,恰逢先皇龍體欠佳、意識漸不清明,便意圖在朝堂之上易主東宮,後因受到一乾重臣反對,而未能得逞。”
“此子野心昭然,竟趁先皇病危之際擁兵城下,意圖篡改遺詔,發動政變,萬幸遺詔尚存。臣弟受命於此際,何談勞苦,又何敢以此邀功,求陛下憐惜慰問。”
鐘離遙聽罷,卻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禎兒之心,朕當然明了。不過有一事你卻不知。”
“何事?”
“遺詔確係先皇親書,命朕繼位。但前夜兵亂之中已為鐘離啟所毀,留存這份實為仿造,由熟知陛下手跡的太學編修所寫。”
謝禎左右回顧,確見四下無人,方才說道,“如此一來,臣弟有一事不明。”
“說來聽聽。”
“真跡已為判臣所毀,中宮張氏等人定然知曉,為何張愈上前查驗,卻被張氏阻止?”
“東宮一派勢眾龐雜,尚有忠臣清流、名諫士子擁護於朕,且有你兵權在握。遺詔真假事關社稷,豈是他張愈老兒單口所能左右的?更何況,天下人皆知張氏易主之心,縱有爭議,不免有拖延汙蔑的嫌疑,稍有不慎,便失人心,豈非得不償失?”鐘離遙笑道,“此為其一。”
“前夜,鐘離啟身負重傷,叛逃流落出宮外,靈堂之上,張愈卻身係兩條孝帶,形神憔悴,難道意在製造鐘離啟身亡之假象,以降低我等戒心?”謝禎立刻明了其中厲害,“張氏阻止張愈查驗,卻是以退為進,既摘清自己,又表示支持、賣了情分與陛下。二人若早已勾連,讓張愈閉門反思,不必插手國喪及皇陵入葬事宜,便更是給了他們機會。如此一來,若新君身犯險害,卻與他張氏一派何乾?”
“此為其二,”鐘離遙點點頭,頗為讚賞的看他,“難得禎兒心思通透,一點即明。”
思及這位新君向來思謀甚遠,憂慮前瞻,謝禎不由愧道,“臣弟愚鈍,未曾為您分憂解難一二。”
“文臣武將,各司其職,禎兒謀略武藝已然勝其千萬,又何出此言?今日今日,禎兒不僅避朕如虎狼......”鐘離遙神情一轉,笑著夾菜於他,“就連這樣貌……為兄都快認不得了。本是英俊少年兒郎,如今麵上少說也得三兩西北黃沙。”
“兄……皇、陛下,”謝禎磕巴了兩聲,一時不知道叫什麼好,硬是往嘴裡多塞了兩口菜,“您除了謀略過人,挖苦人的本領……也是越發脫俗。”
鐘離遙含笑看他,卻不辯駁。
飯罷,新君賞賜了些茯苓膏、藥草霜,並玉如意一柄,謝禎謝恩告退。
再晚些時候,少司府送來西域流香‘索明子’。
“主子爺,”德安親自調香開盒,請示皇帝,“時辰不早了,讓奴才伺候您歇息吧,將軍自西域帶來的流香已送至宮內,今晚是否……”
鐘離遙此刻正批閱三日來堆積的奏折,聞聲便擱下朱筆,問道,“此香可送去檢司?”
德安略有驚詫,“未曾,主子爺是疑……”
“懷疑禎兒嗎?嗬,你也敢猜。”鐘離遙捏了捏眉心,輕笑道,“若朕沒記錯的話,目前尚任職少司府的王襄正是張愈的親外甥,其母與張愈、張皇後乃是一母同胞。”
“宮中凡百物件,皆送入少府,再定時足量分付各宮中,其中侍從婆子煩雜,事關主子爺的一眾事務具應謹慎,”德安忙收蓋香盒,謝罪道,“此為奴才之過,還請您責罰。”
“罷。”鐘離遙擺擺手,站起身來,“用料交接一應照舊,私下過內檢司查驗,不可張揚。”
“是,奴才明白。”德安樂嗬嗬的去扶人,過了內庭卻忍不住發問道,“老奴多嘴一句,為何這幾天,瞧著將軍怪怪的?”
“怪?”鐘離遙挑眉,輕嗤一聲兒,“恐怕他的心思,你這老奴也明白。”
德安忍笑低了頭,“老奴可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