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令之示意鐘離遙去看桌台,遂撫袍挽袖,躬身以星盤卦象推演之,手上行雲流水,口中方說道,“星海連珠,劍指北辰,七子拱月,巨日歸位,主富貴鼎盛。此子出,則天下昌,拓疆土、行曆法,農耕水利,律法革新,諸事百順,無往不勝。”
鐘離遙俯身靠近,凝眉問道,“此子何在?”
懷令之忽吞聲不語,隻是用一種莊重嚴肅而沉迷的目光緊盯著這位新皇。良久,方道,“三百年局勢洶湧,此子乃砥柱中流。”
鐘離遙輕笑一聲,方回身依座,垂眼沉思。
懷令之抬手蓋住正中八卦蓮花印,身後正在旋轉的儀器戛然止住,他往前探身,迫切而神秘的看著新皇,“一朝乾坤落定,百年河山不改。此中命定,唯一人爾。”
鐘離遙緊盯著麵前這張蒼白漂亮的麵孔,一雙異色瞳孔略顯詭異,此刻二人之間,竟有一種對峙的潮流湧動。
懷令之唇色寡淡而吐字堅決,“唯此子,擔此天命。”
“三百年後,何如?”
懷令之拂袖一推,“如煙塵泯滅,蕩然無存。”
鐘離遙麵色平靜,“此子何為?”
“七子拱月,俱有星位,四方來賀,天下臣服。”懷令之重新布演,身子也退回原處,恢複原來冷淡麵目。
鐘離遙含笑,不接此語,卻轉而說道,“幾年前太學寺內,朕與你尚有幾麵之緣,你可記得?”
“臣一時驚懼失態,望您恕罪。此後便朝暮盼守,唯有再見天人,”懷令之道。
“果真如此,倒也罷了。”鐘離遙輕輕撥動八卦蓮花印,身後的儀器隨即恢複轉動,齒輪金屬形製發出恢宏而沉悶的聲響,“先皇賓天,舉國悲慟,懷卿此刻當核準時辰、做好分內之事,唯一喪一典,俱尊天命,如此而已。”
懷令之知他所說是國喪與登基大典,便垂首收聲,一言不辯,隻低低的跪了下去。
鐘離遙起身罷,拂袖往外走去,至幕簾門口卻又頓住腳步,回首看了他一眼,方才離開。
懷令之始終俯身跪地,兩道目光追隨著皇帝那雙繡著九龍吐珠的靴子,絲線似乎閃爍著金光,影影綽綽映襯著他異色瞳孔中的熱切,這樣炙熱的目光如此隱秘而低伏,直至消失在幕簾處。
天司府外,有身影一躍而下,回身遇見正巡邏的侍衛。
隻見對方抬頭略望了一眼簷角,拱手問道,“謝將軍,您在頂上乾什麼?”
謝禎麵無表情的回道,“巡查。”
時逢九月初七,天司府觀仰星辰,依時上報丞相,核準了日子遞了箋子定下時辰,鐘離遙親批,定於初九辰時下葬。
是夜,近郊,距皇陵約二十裡路。
一間民房中,燈影綽約,有私語竊竊。
“我兒,明日可是最後一擊,務必功成。”
“舅舅大可放心,宮中已傳來密信,城中侍從兵士千餘,驍將百騎,並設轎攆三尊以混淆視聽,”說話者似勝券在握,“騎射弓箭、滾石火引均已齊備,此行寧可錯殺,定不留情。”
“萬不可輕敵,你可知那鎮疆小兒絕非善茬。”
“憑他是個煞星,也得與閻王低頭。”
正言語間,飛鴿落了窗柩,咕咕一聲,說話人便止了聲,半晌,又劇烈咳嗽起來,直至平息,方道,“計劃有變,明日的入葬行軍將分付兩撥前往,若是打掃驚蛇,縱有百般本領,取他性命卻也難如登天,舅舅可有他法?”
“事到如今,卻也得賭一把了。”
兩人不語,唯有目光遙望皇城宮殿方向。
那燈火通明、宮殿林立之處,侍從衛兵正步履匆匆、加緊巡察,各事務總管均是麵容緊繃、行事謹慎,數百人來往間置辦清點器具,香燭銀蠟、火紙萬封,特製葬物千數,琉璃寶珠、翡翠如意百柄,林林總總,驕奢不已。
鐘離遙佇立亭中,望夜色燈影,心中慨歎。
“天下疆土四裂,東西蠻夷虎視,國家連年天災人禍,百姓安身立命尚且艱難。縱有富餘,卻也不該如此驕奢浪費。”
“主子爺憐憫蒼生,實乃仁德。”德安低著身子,勸慰道,“先皇身後大事,想必丞相不敢怠慢,若依祖製,卻正是如此。”
鐘離遙靜思不語,德安不敢打擾,便退到一旁去了。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有人來報,原是張皇後傳來口諭,道是:今日宮中沉寂,觸景不勝悲慟,願與陛下共乘一鑾,隨行入陵,望陛下垂憐撫育之恩,予以首肯。
鐘離遙仍望著這寂寥夜色,卻是頭也不回,含笑道,“母後有心,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