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來到,鐘離遙便輕聲道,“母親,正是此子,那日誕辰,您已見過。”
謝禎跪在榻前,乖乖湊近前去,及至眾人退出珠簾之後,方才聽得裡麵一陣悲吟。
趙舒艱難抬手,撫著他的麵頰,顫抖著歎息,“早該想到的,舒兒,我竟是早該……想到的。”
謝禎不知所以,望著她蒼白麵頰上滾滾兩道淚痕,竟也自覺眼眶酸澀,熱淚爭先湧出,這一幕竟似那年母親病故,重重疊疊在眼前迷茫模糊起來。他實在倉皇的不知所措,又嚇得噗通噗通往地上磕頭,他嗚咽恐懼的厲害,“娘娘,求求您不要死。”
趙舒猛烈的咳了一陣,又艱難伸手,想去拭他的淚。
謝禎怔怔的垂淚,嗓子裡低低哽咽出一句近乎哀求的聲音,“求求您不要死,您死了,哥哥就沒有母親了。”
趙舒哀慟的盯著麵前的少年,眉眼竟顯得英氣如許,隱約可見那黃沙飛揚的偉岸身影,更見少女那堅毅隱忍的決絕神情。
他本該是那人前風采飛揚的世家兒郎,又或是金蟒座上指點江山的北辰星,如今竟隻是宮牆之下,偶爾得了憐惜的無知小兒。
思及此,不由得悲慟悔憤,一時張張口,竟漚出血水來。
謝禎忙亂抓了衣衫帕子為她擦拭,淚水仍是滾滾而下。
“如此,便好……”趙舒顫顫的伸出手去,“舒兒……”
謝禎的哭聲滯在喉間,隻望著榻上之人那喉嚨滾了一下,咕咚一頓,似卡住般,又緩緩滑下去。聲音忽然被吞沒了,他大口大口的喘息兩下,肺裡方才得了力氣,隻把那一聲嗚咽吐出來,“哥……哥哥!”
鐘離遙掀了簾子,闊步邁進去,方見了眼前這般狼狽景象。謝禎麵頰上還沾著血跡,手中捧著滿是血痕的帕子,麵上涕泗橫流,身如篩糠抖動著,隻如驚弓之鳥直直跪在榻前。
皇帝驚顫半晌,失了力般坐伏在床榻邊。
此刻,奴才們也隻敢跪倒一片,頓時單調而哀慟的嚎哭之聲似在荒野回蕩著。
鐘離遙麵色沉寂,卻一言未發,隻沉默著直直跪了下去,繼而深深叩了三個頭。半晌,方才站起身來,近前撈起謝禎,似抱似裹著拖出人去了。夜色深深如許,隆冬寒風呼嘯,謝禎伏在他懷裡,幾乎站不住。
鐘離遙幾乎就是如此攏著他,勉強靠在榻上歇息了一晌。
未大會兒,天色便明了。
謝禎終於從他懷裡爬起來,睜著通紅的眼睛,與他對視著,半晌,才道,“娘娘她……”
鐘離遙闔眼,疲倦的點了點頭。
謝禎不敢再說,隻忙亂的從他榻上滾下來,跪在他腳邊,“哥哥,請恕謝禎冒犯之罪。”
鐘離遙顯得乏累至極,他睜開眼看了謝禎片刻,道,“過來,禎兒,陪哥哥坐一會兒。”
謝禎方才再度靠攏過去,兩人像極了寒風裡失了巢的雛鳥,依偎著靜靜顫抖,那沉默竟比風雪更狂盛,直打的心中濕淋淋。
不知坐了多久。謝禎忽然輕輕湊的更近一些,伸手抱住了鐘離遙,“謝禎知道殿下會怪罪,但謝禎隻想抱抱哥哥。”
鐘離遙低低歎息一聲,仍闔著眼,卻不發一語,看上去似困倦極了。
再及至辰時,鐘離啟以訓學之名,至東宮請安。
德安守在殿外,隻低低行了個禮,“殿下今日不便,二皇子請回吧。”
鐘離啟一揮手,令下人抬著兩個禮盒,並奉上兩套印有金色祥雲紋樣的鑲金嵌玉的霽紅壽字琉璃盞,輕笑道,“德安,這是我給皇兄的新年賀禮,奉請皇兄聖安。”
“二皇子可知娘娘薨了,殿下悲慟……”
話未說完,卻見鐘離啟故作驚訝的挑了下眉,“原是如此!可這禮物……卻也是年年及至臘月二十九日奉上,不知今時今日該如何處置……”
不等他說完,便聽得一聲輕笑,“啟兒有心,便送進來吧。”
鐘離啟抬眼望去,隻見殿中走出一人,神色清淡,微笑如常,衣冠飛揚而風采依舊。倒是身邊站著的謝禎,兩眼似核桃般,腫脹異常,又發絲淩亂。
鐘離啟略不情願的垂首,“啟兒奉請皇兄聖安。”
鐘離遙道,“前幾日耽擱啟兒訓學,未曾想你竟如此用功,也罷。”他招招手,奴才們湊上前來候著,“今日起,將那千名殿打理出來,任啟兒策論治學,誦熟方止,逐除不誤。”
鐘離啟未曾料想有此一出,這與軟禁有何區彆,不由得辯道,“皇兄憑何如此待我?”
言罷,方又想起來自己失言,訓學本是聖上旨意,這番撞上門來實在是自討苦吃。他便慌忙跪在人腳邊兒,自作聰明似的求饒道,“皇兄,啟兒自錯,饒了弟這一回罷。”
鐘離遙抬起腳來踹開他,麵上卻冷淡微笑著,“再不知好歹,莫怪本宮不饒你。”
鐘離啟自知他下腳力氣不重,得了便宜便慌忙告了退,至此,這場鬨劇方罷。不過,喪事上送壽禮,舉國論起來,他鐘離啟都算是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