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三月,料峭輕寒,薄雲流轉,日光和煦。
太學寺兩側的青龍繞柱碑上,各懸掛有一朵紅綢花,兩朵紅綢相連,憑空勾勒出一道色彩光鮮的入口,此處距太學正門尚有十餘米,已是人影攢動,士學白丁之流皆聚集此處,為今日盛況而來。
試論詩、賦、易三文,和禮、樂、射、禦、書、數六藝,分為三天來考。第一日為三文,第二日為禮樂書,第三日為數射禦。每日交作而止,並不公布分數,待十日後“放榜”,方知結果。每門須過七分,另有一門過九分,才具有入學資格,每年至多不可超過十人準入。
按照傳統,男子一旦過了及冠,便不屬於“學之年”,而到了“仕之年”,及冠之後,便可入仕為官。因此,雖說並不限製年齡,但往來參考青雲令者,最大也不過是弱冠。
太學外有官衛圍護,無關者止步於此,少年們經過三道門序查驗,更換統一的“考裳”,方可入場。且今年場內一應筆具紙墨均由官方供應,一是防止作弊,二是思及寒門學子無力承擔此項資費,若是買不起或所買用具太差,汙了紙卷,又白白失了人才。
“君主仁心。”
“據聞此項規範,乃是太子殿下所提。”“體恤至此,乃為寒門知音。”
因有考核,太學停課三日。鐘離遙得了空閒,便親自隨行送謝禎去參考。一路上,謝禎並不言語,愁眉緊鎖,麵孔嚴肅,鐘離遙替他整理了領子,笑道,“禎兒可是緊張?”
謝禎一本正經,口乾眼花的答道,“殿下,不緊張。”
鐘離遙失笑,遂從袖口摸出一個包裝精致的錦盒,盒中一粒黑色丸子,色澤均勻,“你可知此為何物?”
“何物?”
“此物,名曰‘必中高元’,乃是當年十歲便過青雲的學子所贈,普天之下再難找到第二粒。”鐘離遙麵色不改,神態嚴肅,“此物食之聰慧異常,必有百倍之精神氣魄。”
謝禎猶豫了一下,“殿下,這可是作弊?”
“非也。”鐘離遙道,“讀書識字,實已用功,此物並非外力所致,隻是激發心中所想,令人筆力逸氣。”
謝禎盯著那粒丸子,不敢動作。
鐘離遙伸手捏住他的下巴,道,“乖,張嘴。”
謝禎閉眼,丸子進嘴,便急僚僚一口吞了下去,片刻,他細細回味,才覺舌尖還殘留一絲甜意。
鐘離遙悠悠然問,“可有感覺?”
謝禎似乎不確定,又仔細感受了一會兒,道,“好像不心慌了。”
鐘離遙點頭,正色道,“正是如此,至此三日,便是太學區區試題也難不倒你。”
謝禎捂著胃部,仔細感受,似乎還覺得此處漸漸發熱起來,神情終有了驚詫之變。
沒大會兒,轎子便到查驗之處。謝禎自信下轎,又回轉身來朝著他拱手行禮,“殿下務必等我好消息。”
德安見其方才一會兒的功夫,便鎮定自若,胸有成竹,也略覺得驚詫,“謝公子……”
正疑惑間,便聽得轎子裡一陣輕笑,“德安,令少府再做幾枚黑米糖丸送至宮中。”
德安點頭稱是,道,“主子爺向來不愛吃,為何……”
“今日本宮給此物取了個新名,乃曰‘必中高元’。”鐘離遙朗聲笑起來,“你卻說,當吃不當吃?”
德安恍然大悟,低頭跟著輕笑起來,“正是當吃。”
謝禎還未曾歸來,轎子剛過宮門,一張工整書寫著今年參考者分數的紙卷便已送至東宮,鐘離遙看著謝禎名字底下的三個“捌”,滿意的點了點頭。
晚間,謝禎用膳後入書房,先行禮叩殿下的安,然後左右環顧,見書房中並無其他侍從,才道,“哥哥,今日落筆,竟覺得如有神助。”
鐘離遙笑問,“可還記得題目?”
“記得。”謝禎說道,“《詩》取自《生民》;賦則依《詩》中《豳風·七月》而作,對應生民;易六十四,禎兒占為大壯卦,解‘雷天’。”
鐘離遙細細思量了片刻,再含笑去看他,好奇道,“雷天何解?”
“守正道,動則貞吉。”謝禎繼續說道,“雷天之動,以柔克剛;乘取大勢,攻守皆宜。”
“好一個乘取大勢。”鐘離遙笑笑,“想來禎兒乃穩操三項勝券,明日禮、樂、書諸項可有把握?”
謝禎便道,“唯樂,尚有不足。”
“不如奏一曲與為兄聽來,如何?”
謝禎為難道,“笙簫琴鼓鐘,禎兒不知演奏何項,隻各加練習,因此並無精通之學。”
“禎兒心悅哪項?”鐘離遙笑道。
“禎兒更相宜鐘、鼓之聲,奈何練習有限,準確已是艱難,更何談精妙。”
“鐘、鼓之聲,氣勢恢宏,乃為百樂之首,鳴則可決勝千裡。但因編排、音準、氣力頗具要求,明日若考,並非明智之舉。”
“奏琴如何?”謝禎道,“有《小弁》中有雉之朝雊,尚求其雌,為曲唱和者,乃曰‘雉朝飛’,哥哥以為如何?”
鐘離遙點了點頭,隨即示意他可用書房正座的七弦琴來奏,“此琴乃祖母家傳,名曰‘號鐘’,雖非鐘、鼓,卻洪亮異常,激蕩如號角長鳴。”
謝禎走近前,仔細審視了一番,方才伸手去撫摸琴身,隻見琴尾有一道上淡淡刀痕,便抬起頭來看向鐘離遙。
鐘離遙與其遙望相對,靜坐頷首笑道,“宏治六年,外王父母相繼戰死,遂留此物於宮中,以寄生人之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