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禎入學月餘,常有傷患,卻隻不語,私下由德喜悄悄上藥。鐘離遙隱約察覺不對,見他神色變幻不定,以為是初入太學,不甚適應。於是便悄聲命德安傳了張手諭與那‘璞玉’的學政先生,請其對謝禎多加關注教導,若有困惑不足,及時紓解。
這日入學前,鐘離遙召他入殿,吩咐侍從將葉春和所贈之物遞上來。
一張雕花鏤空金盞中,安靜擱置著兩枚玉佩,分則為二,合則為一,由金繩所係,質地細膩、光澤鮮潤,上有鴛鴦數二,其工藝之絕倫,栩栩如生,令人讚歎。
“禎兒,過來,”鐘離遙微笑,招招手,從盒子裡執掌一枚,“算是遲來的年關賀禮,讓本宮親自給你帶上可好。”
謝禎雙眼一亮,笑眯眯的湊過去,任由他帶上,便用隻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說,“謝過兄長。”
鐘離遙聽他改了‘哥哥’,連日裡隻稱‘兄長’,便笑道,“禎兒果真長大了,這句兄長叫的本宮甚是心悅。”
二人登門而出,清風徐來,衣袖翩飛,腰間環佩和諧,互相映襯,以伯仲之禮相待,總角之宴,言笑晏晏,頗有君子之姿,聖賢遺風。
乘轎一路如常,待入太學,謝禎下轎。鐘離遙似不放心,便囑咐一句,“懷瑾、璞玉僅有百米之隔,若有何事,隻管派人前來稟告。”
謝禎點頭稱是,朝著轎子上的人行禮告退,便朝學稷方向去了。
他剛一進門,便迎麵飛過一隻硯台。縱是敏捷側身,仍汙了胸前一片斑斕,眼見華裳失色,謝禎麵色沉寂,卻仍不失禮節,自顧自掏出下帕子擦拭一番,便拱手一禮朝座位去了。那般姿態氣勢,如寒月清照、玉竹生光,隻顯的挺拔灑脫,冷淡不屈。
始作俑者自覺無趣,冷笑一聲便也罷了。這會鐘離啟緊盯著人,見其仔細擦拭那濺汙了幾粒墨點的玉佩,便出聲嘲諷道,“果真是攀上皇兄,如今吃穿用度竟是上等的,也不瞧瞧是配也不配。”
謝禎不回,隻聽得人繼續道,“如今坐在這方學堂裡的,哪個不是世家名門,官宦蔭封。”
徐正扉盯著端坐不語的謝禎,好整以暇,他已經觀摩了近一個月鐘離啟的冷嘲熱諷與頑劣手段了,奈何這謝禎就是不接招。
若說他是軟弱不堪,他卻能麵不改色,鎮定如許;若說他強硬,卻又一分言行都不作反抗。更何況,月餘下來,若是得殿下青眼,卻又為何屢屢受傷,也不曾見其出麵。
徐正扉思來想去不知所以,便越發好奇。因而也不阻攔,他倒是要看看,這謝禎到底能耐幾何,又忍耐幾分。
見其不語,鐘離啟橫眉,剛要起身過去,這堂學政先生便進門來了。大家乖乖起身,拱手作揖,齊齊道,“學政先生好。”
學政老師點了點頭,令大家溫習昨日所學,又誦讀新詩,方才一句一句,拆解講習,一堂課上了一半,鐘離啟已然打起了瞌睡。
學政先生問道,“這‘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可作何解?”
四下望了一圈,正想尋人來答時,卻見鐘離啟已然支撐不住,伏案酣眠了。於是,先生便輕咳一聲,道,“請諸位將各自見解寫下來,我稍後查問。”
學生於紙卷上書寫之際,學政先生便借著巡視的名義,走至鐘離啟桌前,輕輕敲了敲桌麵。
鐘離啟在學堂上素來如此,幾次三番勒令不止。前幾日太傅大人因聖上問及,便親令璞玉的學政先生,定要嚴格督查鐘離啟之學問,又因顧及其身份顏麵,先生便也隻好作如此提醒。
哪知鐘離啟頗不耐煩,隻睜開睡眼,皺眉反問道,“先生何事?”
“堂皇伏案酣眠,成何體統,莫非殿下善學,儘數掌握了?”學政先生也皺起眉來,嚴厲問道,“你且說說,這‘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百辟其刑之’可作何解?”
鐘離啟隻好站起來,認真思量一番,奈何腦子如漿糊,出處尚不知曉,又談何解釋。他咬咬牙,伸出手來,認命道,“學生不知,請先生責罰。”
先生再喚樊宵,他也起身說不知,隻乖乖把手伸出來。
先生又喚尹承安,承安被鐘離啟幽暗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隻好也咬唇說道,“先生,承安不知該做何解,請……先生責罰。”
“糊塗啊!”學政先生氣結,因著心知肚明,便為如承安這般的學生而感傷,終卻隻歎了一句,便回轉身往案前,又道,“莫非今日學堂之中,竟無人作答?”
他目光望下去,學生紛紛垂首。片刻,他忽想來東宮殿下傳來的手諭,心中一動,便道,“謝禎,你來答。”
謝禎起身,聽得上麵傳來一句,“莫要辜負了太子殿下送你入學的苦心。”
這話說的冠冕,卻又直戳痛處。
謝禎拱手揖禮,沉默一霎,方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無競維人,四方其訓之,則廣幕賢才,是為四方稱臣。不顯惟德,百辟其刑之,是故君子篤恭而天下平。因有其言,天子有不顯之德,而諸侯法之,則其德愈深而效愈遠矣。‘篤’,厚也。‘篤恭’,言不顯其敬也。篤恭而天下平,乃聖人至德淵微,自然之應,中庸之極功也。”
“嗯,不錯,坐下吧。”學政先生滿意頷首,緊皺的眉終於微微舒展,他從案上拾起戒尺,吩咐道,“你們幾個,上前來受罰。”
鐘離啟恨恨咬牙,微微側首瞪了他一眼,方才率先上前領罰。鐘離啟受戒尺三下,其餘人均隻挨了一下。
課罷,學政先生出門去,便有兩刻鐘的休息。鐘離啟冷笑一聲,旋即抬了抬下巴,樊宵會意,啪的一聲關了正門,其餘幾個人也識趣讓出位置來,守在側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