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瑾學稷素來以天資卓越聞名,學生個個勤奮治學、謙恭有禮,得太子殿下默允,凡學堂上,均以公子之名相稱,不論出身高低,隻談學問幾何。
因而,這片刻休憩的間隙,亦聞得其中旁征博引、策論談笑之聲,君子以德服人,縱有不及之處,卻也施施然作揖道謝,並一聲“公子才學在某之上,受教了。”
這會兒,因房允與殿下論詩,恰好引了一句“常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勾起東宮一點微薄心思,他道,“棠棣之情,今日倒也讓你用到極處,且算你言之有據。”
“允與兄長,不敢比公子關切手足更甚。”房允笑吟吟作揖。
因著這幾句,便又談起謝禎過青雲令一事,房允看向葉春和,歎道,“豈知天下有奇才至此,允一日比一日,更覺才疏學淺,麵光全無。”
葉春和撥弄著巴掌大的精致白玉算籌珠,珠光流轉,微微一笑,“天下奇事又何止如此。雖不知謝公子作何想,自入學之日方知,諸位才學家世,令人慚愧異常,我乃寒門,伏低尚來不及,又怎敢令允公子麵光全無?”
鐘離遙心中一動,笑道,“正是此說,不知心中何想,今日倒也有空,不如隨本宮去璞玉瞧瞧如何?”
幾人談笑中,又引了幾位學生,便隨行太子殿下前往那璞玉稷學,因鐘離遙有令在太學中不可張揚,德安便隻遠遠隨著。過路時候,仍有其他幾個學稷的學生紛紛行禮,向殿下問安。
正不可奈何之時,便瞥見迎麵有一人而來,雪肌異瞳,薄唇緊抿,容止翩翩然,然則行色匆匆,隻是因著一眾殿下聖安的呼聲,方才轉眸看過來。
論起心中疑惑,誰也不比誰少。那本來神色如常,卻頓住腳步、忽行了大禮伏倒跪在地上的少年亦是如此。
鐘離遙因而問道,“公子何事?”
懷令之緊盯著人沉默不語,跪地不起。
片刻,鐘離遙笑道,“公子既無所言,本宮尚有要事,需先行一步。”他並手一抬,示意“請便”,便仍領著人往璞玉去了。
璞玉四下緊閉門扉,內中隱約有伶仃吵鬨傳來。房允等人對視一眼,一陣古怪,方才上前去施力打開了門來。
霎時間,如火星墜地,地上迸濺的幾粒染著紅的白玉碎片,從門檻碰撞一聲,零落在一雙金絲線勒邊的精致厚底官靴旁。
靴子的主人靜立於此,麵容上微笑隱約淡了去。
葉春和定睛瞧了瞧,便將正在撥弄的算籌珠收進袖中,嗬笑道,“竟是這般暴殄天物,想必不知此物何等費事。”
隨殿下前來的學生中,有二人相貌俊朗、難辨彼此,正是太傅杜家的雙生公子,一曰子玄,一曰子修。子修彎腰去撿,斂了三兩碎片,隻道,“確是上等好玉。”
學稷內已然噤聲,眾人都呆愣在原地。這會兒,隻有徐正扉率先反應過來,旁若無人的在狼藉中垂首行禮,“扉叩請殿下聖安。”
叩安呼聲落幕之後,一片死寂。唯有一種緊伏而虛弱的粗重呼吸、夾著咳嗽聲傳來。
鐘離遙循聲看去,方見謝禎拘謹難堪的跪伏在地上,自己今早親自為他挑選的衣裳早已染了血汙,泥濘肮臟,再看領袖歪斜,絲發淩亂,令人心憐。再看他眼睫下方赫然裂著一道傷口,此刻他隻擰眉不語,一聲未吭,這血潺潺的流,卻似淚痕。
鐘離遙上前去,掏出帕子覆在他麵頰上,輕道,“本宮令你有事稟告,禎兒為何不聽?”
謝禎捂住帕子,低低道,“謝禎無事。”
“送謝禎回宮,傳醫師速至,閃失分毫,儘皆治罪。”他淡淡說道,然則權威氣勢莫不敢從。
謝禎望著他,唇色蒼白,未曾有一言。鐘離遙隻伸出手去摸了摸他頭頂,將那似散亂的淩亂發絲整理好,又站起身來,一絲淡的不可察覺的微笑仍然克製著,落在唇邊,他問這垂首躬身的一堂學子,“告訴本宮,何人傷了吾的禎兒?”
沒人敢說話,一雙雙目光隻敢盯著無數靴子來往。德安神色焦急,令侍從小心去抱起那少年,心中憐惜不止。
學稷裡再度安靜下來,仍無人敢道。
鐘離遙垂眸輕笑一聲,又道,“徐正扉,本宮給你一個機會。”
徐正扉沉默片刻,因而將事情原原本本道來。話方才說到一半,鐘離啟已然身子篩糠似的抖起來,噗通一聲跪倒下來,往前匍匐爬了幾步,扯了扯鐘離遙的袍子,“皇兄,不是這樣的!”
鐘離遙不為所動,“繼續道來。”
徐正扉剛應一個是,鐘離啟便再次打斷,“皇兄,皇兄,啟兒不是有意……”
鐘離遙將人踢開,一雙厚底官靴踩在那雙扯袍子的手上。隻見他麵容仍是寡淡的微笑,冷津津的話語卻有鮮明的警告意味,“本宮讓他說完。”
鐘離啟吃痛,呼號一聲隻敢跪伏下去,細密冷汗貼著額頭滲出來。
徐正扉麵不改色,繼續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