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說罷,鐘離啟才敢堪堪求饒,“皇兄,啟兒知錯了。”
鐘離遙笑容如故,俯身問道,“啟兒,你是當真不知?”
“皇兄,我不知,不知……知什麼?”鐘離啟驚懼慌亂,兩行清淚,眼下又氣又急,一時連敬語也顧不上了,便道,“我們才是手足,他謝禎算個什麼東西?”
鐘離遙輕笑一聲,溫柔反問,“謝禎是本宮的人,你說他‘是個什麼東西’?”
“皇……皇兄,啟兒失言,啟兒不是這個意思。”
鐘離遙笑道,“啟兒,你可知謝禎的環佩,乃是本宮所贈,更是本宮今早親手所係。”
鐘離啟忙道,“皇兄,啟兒不知,你就饒了我吧。”他說著匍匐著去撿地上的碎片,杜子修忙上前又遞了幾片給這狼狽的二殿下。
眼見著他捧著碎片湊到鐘離遙麵前,扯扯東宮的袍子,“皇兄,你看,啟兒真的知錯了,等回宮再央求父皇築幾個更好的,贈與皇兄。”
鐘離遙含笑看他,伸出一隻手握住他捧著碎玉的手,一點點抬起來,湊近他的嘴邊。鐘離啟瞪大眼睛,不知所以。下一秒,他便感覺下巴被人狠狠的鉗住了,碎片儘數被摁進嘴裡,再想呼救,卻一聲不得,肺裡三兩呼吸都被嗚咽著攪碎了。
鐘離啟直直盯著那張光輝容止的麵容,東宮殿下的笑意如盛大夕陽般倏然隱沒。直至他從對方的漂亮眉眼中讀出一絲對愚蠢的不耐時,仍不明白,那種華章之下、視其若害蟲的厭倦從何而來。分明,他才是生來尊貴。
殘骸與碎片自有鋒利的棱角,不消片刻,鐘離啟便覺口中腥甜濃鬱、痛癢難忍,略一張口掙紮,津液便與血水一同淌出來。他隻覺腹中的恨意伴隨著恐懼,漸漸凝成模糊而朦朧的一片了。
東宮殿下仍顯得冷淡而克製,不知為何,這周遭卻如墜深淵,緊肅異常,恐懼同死寂一同的散發著,隻攫奪心魂,令人滯了呼吸。
舉堂之下,竟無一人敢言,更無一人敢勸。
又片刻,葉春和上前幾步,雙手恭敬遞上一張帕子,隱晦提醒道,“殿下何等尊貴,十指陽春不堪其汙。”
東宮不語,那邊聽他又道,“春和願為殿下效勞。”
聞言,鐘離遙微側了一下目光,盯著那口中流淌一片落在手上的血水,方才輕輕一笑,慢慢的鬆開雙手,漫不經心伸出手去,“有勞公子。”
鐘離啟因得了空隙,狠狠咳嗽一聲,吐了一地帶血的碎片,不少液體飛濺,仍有幾粒落在鐘離遙胸前。
鐘離遙反手甩了他一個巴掌,輕描淡寫的笑,“放肆。”
鐘離啟身子顫抖一下,霎時半張臉又紅腫起來,痛懼難忍,卻不敢頂嘴,隻好張皇失措的趴下身子,伏在地上漚漚的咳,不敢抬頭。
徐正扉為東宮殿下遞上座來,葉春和則輕輕拂拭他的手指,這片刻裡,東宮又問,“樊霄可在?”
樊霄本是爽朗性格,因一時被此氣勢震撼,再見那平素作威作福的二殿下如此這般狼狽,不由得應聲也開始顫抖,“霄...在。”
“啟兒年幼無知,行事魯莽,本宮既為兄長,便有管教他的道理。倒是公子你,本宮是管也不管?”
樊霄不敢多言,跪在地上老實兒說道,“殿下恕罪。”剩下幾個隨同鐘離啟囂張跋扈的學生也跟著跪趴在地上了,“殿下恕罪,是啟殿下要……”
“諸位儘皆官宦士族子弟,謂之識文知禮,如今所見,卻也名不副實。”
鐘離遙令道,“去請太傅大人。此事既是太學是非,當請老師決斷。”
此刻,太傅大人早已聞說,正舉著手中一卷竹簡,左右踱步一圈,歎息道,“東宮聖質異常,奈何老夫為難是也!若搪塞一番,隻作小兒吵鬨便也罷了,若老夫前去,不免要分出個二三是非,這可如何是好。”
再片刻,德安至,笑著與太傅行禮,道,“太傅貴為太子之師,安能不理?事若不能化小,又焉知無有他法?”
一點之下,太傅心下儘皆光明,頓時透徹。是也,事若不能化小,便可化大,一旦把水攪混,自然能獨善其身。
太傅大人傳箋送信給諸位大人:汝兒大禍,速至。
凡在京公乾者務必到場,無一遺漏;有外部封地的士族或遷居屬地的官宦,其子在京,有千裡之遠,便也隻好作罷,此等在少數。縱有,也不過是家中不受寵的次子,頗有“質子”之嫌。
太傅至璞玉,鐘離遙已然抽身回宮,留下一群麵麵相覷、不敢言語的學生。其餘人中,有徐正扉正襟施禮,問,“太傅先生,若今日無課,吾等便先行告退了。”
尹承安搖頭歎息,也跟著施禮,隨之而去。
太傅望著座中最後留下的十幾名學生,扼腕痛斥,“平白無端,汝等何故惹此等是非,再兼之不尚學問,實在是,孺子不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