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殿下沐手更衣,再三拂拭,檀香清淡,方掩了眉間輕薄倦意。
鐘離遙抬起右手細觀量了一番,垂眸不語,少年豐姿因頷首而顯心思深沉。
德安無聲做了個手勢,侍女便匆匆再遞上前來一盆溫水。他試過水溫,方才不著痕跡道,“主子爺,想來天氣漸熱,片刻便已覺濕熱,不如讓奴才再為您擦拭一番。”
鐘離遙點點頭,任由他再度擦拭。德安動作輕柔,捧著那漂亮修長的手,沾濕帕子撫過指尖、指縫,就連指甲間隙都一一仔細照顧周到,“主子爺這雙手生的修長有力,就連看一眼,都叫人心生歡喜呢。”
鐘離遙輕笑一聲,不語。
“若是握筆,便字跡遒勁,若是舉弓,便百發百中。隻當生在殿下身上,便已有了尊貴榮光。”德安笑盈盈的說道,似乎隻是專注讚賞。
聖子之軀,天造風流,若再生得一雙擎舉天命造化、弄潮人間富貴的手,這四海疆土又何愁不能收入囊中。既是尊貴,便應要立高台、享供養,金玉沁潤、萬眾瞻敬,又怎能輕易傷得分毫。
“天下器具,當為吾所用,況乎軀殼。”鐘離遙似想起什麼,遂笑著收回手來,可親道,“罷,知你哄殺本宮。今日尚有客人,吩咐下去,大敞宮門,以示東宮待客之道。”
德安應是,吩咐下去。
是時,侍從灑掃院庭,耳邊聽著鐘離啟跪與昭和殿中,再三號啕叫痛。不消片刻,張貴妃便匆匆趕到,守著兒子上下打量一番,又嗬斥醫師下手太重、用藥有誤,不然為何口中仍是血流不止。
醫師道,“二殿下口中傷口雜亂,若開口言語,不免扯破傷口,再者生津,遂血水交融不止。”
不多會兒,鐘離遙入殿。張貴妃正拭淚,見他踏步而來,便忍著怒意心傷,起身行禮,“妾張氏恭請太子殿下聖安。”
太子殿下方才頷首,算是回禮,他示意醫師退下,口中淡淡道,“昭和殿中吵嚷,貴妃未免失禮。”
正所謂先國後家,君臣有彆。儲君尊榮,畢竟非妾氏可比擬。
張貴妃便道,“妾一時憂心啟兒傷患,失了儀態,還請殿□□諒。”
鐘離啟因有了母妃撐腰,一時又眉眼飛揚起來,然礙於對鐘離遙的驚懼,也不敢有何動作,隻嗚咽湊在張貴妃身前,低聲支吾說,“母妃為啟兒做主。”
“恕妾直言,殿下與啟兒乃是手足,怎可因外人傷了和氣。更況乎……”張貴妃頓了頓,似在調整心中情緒,隻忍著心中不滿把後一句話說完,“啟兒乃是皇子尊榮,如今士族官宦子弟見了這番景象,折煞顏麵不說,心中未免不暗自評判殿下行事。天下禮法大不過孝悌,豈容殿下不顧手足之親。”
德安輕咳一聲,提醒道,“娘娘慎言。”
張貴妃怒道,“放肆,一個奴才,何敢作此言?”
鐘離遙起身站定,淡淡看她,笑容仍在,“貴妃果然風光正盛,竟與本宮作此言。”
張貴妃不語,鐘離遙又笑,“君為主,臣為仆,君臣有彆,主仆有分。昭和殿中,豈容汝——此等放肆。”
張貴妃強忍怒火,極不情願的略欠了身,低聲道,“妾身失禮。妾身自然不敢多嘴。然卻已差人去請聖上,到時必請聖上為妾身母子作一回主。”
她狀似無意提醒一番,“妾身知皇後玉隕,殿下見我們母子情深,心眼不順。但如今中宮空缺,又逢此種景況,聖上自當有公正決論。妾是好心提醒,殿下也該謹慎行事,切莫與人私德有虧的話柄才是。”
鐘離遙淡淡笑著,似褒揚般讚道,“貴妃高見。”
張貴妃不知所以,抬眼看他,“殿下這是何意?”
鐘離遙失笑,悠悠歎道,“貴妃可知?這中宮之位,不隻在皇後二字,更在……”
“何處?”
“更在嫡長、母儀之語,貴妃聰慧異常,必知其中玄妙。”鐘離遙微微笑,姿態尊榮自成一派,“生母既逝,乃有嫡母,儲君擇之,為中宮尊。”
張貴妃心中一動,又見到他起身朝自己走近兩步,先是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跪坐著的鐘離啟,方才抬眼看她,聲音低沉柔和,似有蠱惑之意,“貴妃可想清楚了?這尊榮是要也不要?”
張貴妃後退一步,目光望向他。見東宮靜立於此,笑意盈盈,此刻方覺其龍章鳳姿、愈顯挺拔,因細品其中深意,一時不敢動作言語。
鐘離遙向前去,摸摸鐘離啟的頭發,狀似慈愛的笑道,“有言謂之‘子不教、父之過’,竟不知‘教子無方’之責,父皇可願背否?”
張貴妃低頭看鐘離啟,見他呲牙咧嘴、不知所以,更是無言。
有片刻沉寂,鐘離遙方才出聲,麵上笑容可掬,“差人去看看,父皇的轎子到哪裡了?本宮正也思念父皇呢。”說著他又狀似漫不經心的提醒,“是也,想必父皇今日顧不上政務繁忙,也要速速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