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弗唯音量降低,警告道:“說好每周兩三天,你不要出爾反爾。”
“我可沒有你擅長耍賴。”韓致遠好奇道,“你剛跟爺爺聊什麼,居然用了那麼久?就在挑花麼?”
兩人在露台耗費了太長時間,讓外麵的韓旻熊都心裡發毛。
“聊了一分鐘的正事,聊了十幾分鐘的雜事。”
“什麼雜事?”
楚弗唯繞過花盆,走到露台邊緣,用手指向遠方:“那邊原來有條路,現在被填平了,都改種上樹了。”
天際線處藍色淺淡,隱隱可見層層綠浪,在雲煙連接處朦朧。彆墅區稍有些年頭,附近布局幾經修繕,也跟過去有所差彆,曾經是一條平整的路。
“我記得。”韓致遠麵露懷念之色,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頷首道,“原本是勝利之路,你在那兒騎自行車輸給我,氣得路上差點哭出來。”
“明明是你卑鄙地隱瞞自己會騎車。”楚弗唯悶聲反駁,“……而且我也沒有哭。”
韓致遠含笑:“你說沒哭就沒哭吧。”
自行車鈴的聲音似又在耳邊回蕩,她還記得那年氣溫並不熱,本想跟韓致遠比賽誰先學會騎車,誰料此人居然扮豬吃老虎,輕而易舉將自己甩在身後。
初夏,微風,陽光像雨點般落在地上,鋪滿金色魚鱗般的光。
車輪骨碌碌地轉動,她在後麵歪歪扭扭地蹬,氣惱道:“為什麼他們說你不會騎?”
前方旋風般的影子聽見,終於吱扭一聲停下來。小男孩穿淺藍短袖,容貌清秀,皮膚白皙,看上去年紀不大,回答卻格外老沉:“會得太多,隻會遭人討厭。”
楚弗唯聞言一愣,連帶車速也下滑。
那時,韓致遠還沒有失去父母,她也不理解複雜的成語,比如“韜光養晦”,比如“樹大招風”。她不明白優秀會給同輩帶來多少壓力,也會招來其他親戚的嫉妒和嫌棄。
她隻知道,韓致遠從小在接受一種奇怪的教育,跟自己截然相反,名叫“讓讓”。他跟韓暌接觸時,會被父母叮囑“讓讓弟弟”;他跟楚弗唯相處時,會被長輩教導“讓讓唯唯”。
但狗賊對她是當麵一套背後一套,麵對家長演得好,私底下都瞎胡鬨。
“再說你不就上當了?”他騎坐在車上,等她追了過來,笑道,“你叫聲‘致遠哥哥’,我也可以讓讓你。”
“……讓你個大頭鬼!”
那天,楚弗唯用力地踩車輪,終究還是沒創造奇跡。她一路追逐前麵的淺藍身影,不知道是夏風狂躁,還是意外風沙迷眼,到終點時眼眶都泛紅,被他誤以為是氣哭了。
最後韓致遠為息事寧人,提出他來推、她來坐,推車將她送回去,無奈當了回人力車夫。
“真行。”小男孩扶著車把,又見她眼圈通紅,低聲道,“搞半天贏了你,得給你當司機。”
楚弗唯坐在車座上揉眼睛:“我家司機不止幼兒園學曆。”
“……”
她現在也記不清那天騎車時眼睛怎麼了。
隻是尚且年幼的她,偶爾會在韓致遠的身上,看到另一條命運線的自己。
倘若她生在複雜的大家族,估計就不是“讓讓唯唯”,而是“唯唯讓讓”了。
*
涎玉齋古樓內,總經理辦公室早就被清理一空,窗明幾淨,不染塵埃。
賈鬥途站在熟悉的房間裡,眼看自己盤踞許久的地方,就要拱手讓人,不由唏噓起來。所謂關係硬不如投胎好,誰曾想老將能被小姑娘擠掉。
但他見過的大風大浪多了,這點兒小事還是能忍的。
賈鬥途低頭看表,問道:“人來了麼?”
“賈總,還沒。”
“記住我說的話,不管她的提案多可笑,前幾個月都要捧著來!”賈鬥途眼珠子一轉,壓低音量道,“等熬過這段時間就好了。”
另一邊,設計樓內同樣議論紛紛,眾人早按捺不住,好奇地向外張望。
有男生自帶一個小望遠鏡,在窗邊窺探主樓內動向,嘀咕道:“老土豆還擱那兒如臨大敵呢。”
“姝瑤姐,你不是見過老板了?什麼樣啊?”
“好不好相處?”
儘管楚總到訪過涎玉齋,但並不是正式來上班,大部分人還沒打過照麵。
甘姝瑤被旁人追問,為難道:“上次就簡單聊聊,我也不知道……”
萬眾期待中,一輛明豔跑車駛入涎玉齋,如同雷雨中的金白閃電,風馳電掣。這跟韓致遠當年的低調截然不同,很快將設計師們吸引到窗邊,都想遙遙親睹新老板第一麵。
車門上旋,高挑女子走了下來,手裡好似抱著什麼,不緊不慢走向賈總。
設計樓窗邊,女生興奮詢問:“楚總長什麼樣?”
“開最酷的車、穿最舒適的衣服、帶最紮人的植物……”男生迷惘道,“那是盆蘆薈嗎?”
主樓門口,賈鬥途等人得知消息,早就趕過來迎楚弗唯。隻見她衣著休閒、身挎小包,沒戴任何珠光寶氣的首飾,唯有抱著的蘆薈蒼翠欲滴、引人注目。
“楚總,您來了。”
賈鬥途望著她懷裡的巨大蘆薈,懵道:“這是……”
楚弗唯隨意道:“哦,放屋裡旺風水的。”
“……好好好,我幫您拿。”
賈鬥途接過花盆,不料重量驚人,差點沒閃了腰。
楚弗唯見他踉蹌,忙道:“賈總,小心點,這盆蘆薈可有來曆的。”
“嗬嗬,是麼?”賈鬥途直起身來,諂笑道,“我不太懂植物,還要向您請教。”
楚弗唯煞有介事地介紹:“它的來頭可不一般,恒遠現任韓董播的種,恒遠下任韓董換的盆。天地靈氣,彙聚一身。尚方寶薈,隻此一盆!”
賈鬥途:“?”
這件事還要追溯到家宴,韓老爺子提議送花,任由楚弗唯來挑選。她本想要漂亮的花草,誰料撞倒了邊緣的蘆薈,劈裡啪啦,碎渣飛濺,稀裡嘩啦,砂石泥土。
幸運的是,花園的主人韓老爺子不在,隻有他冷漠的長孫目睹此幕。
“你可以不做家務,但不要製造家務。”韓致遠對她的莽撞見怪不怪,吐槽道,“家裡有保潔,也會困擾的。”
楚弗唯不小心砸毀花盆,心裡本來就煩,又聽他陰陽怪氣,惱道:“那你過來把它清理了唄。”
“憑什麼?”
“遠遠哥哥。”
“……”
楚弗唯不知道韓致遠聽完有多膈應,都甘願幫她毀屍滅跡,以此製止她惡毒的行徑。
不管怎樣,她如願以償獲得一盆蘆薈,同時碰壞花盆的事經人掃尾,成功地沒被韓老爺子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