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容,是皇姐對不起你。”
她閉上眼,在夢中重演無數次的場景複現。是忽丸人的數千鐵騎踏破城門的那一瞬,被自己親手托付出去的嫡親妹妹的屍身被鐵騎踏碎,模糊得不成樣子,她曾在夢中一點點地拚,卻無論如何也拚不回來。
此時殿外花園中仍是一派春意。許是此時天邊雲霞太紅太亮,讓景應願差點忘記了烙印在記憶深處,讓她無數個夜晚都痛徹心扉的火光。
“殿下!”
二人齊齊往外看去,隻見殿外顛顛跑來個姿容狼狽的小太監。
他是大內最低賤的奴才,往日從來都是跪著覲見,今日他從外頭的一派狼藉中逃過來,卻是從未有過地直著脊梁。
“奴才為二位殿下尋來兩套衣裳。死人身上扒下來的,不太乾淨,卻能保二位殿下性命無虞!”小太監奉上那兩件染了血色的宮人衣裳,急道,“快換上!咱們時間不多了,二位跟著奴才走便是,奴才知道一處出宮的狗洞,可直通護城河邊!”
電光火石間,無數被冰封的細節湧現。景應願驀然抬頭,問出了那句她早已知曉答案的話。
“小福子,我父皇母後呢?”
小太監訥訥低下頭。
“陛下同娘娘……歿了……屍身仍在金鑾殿上……”
身後傳來忍不住的啜泣聲,景應願回頭望向自己的妹妹。前世的景櫻容被自己托付給方才的那婆子,自己留下守宮門。卻沒想從前親信的人早已被忽丸國收買了去,前世妹妹不堪受辱,竟當著忽丸數千鐵騎的麵一頭撞死在了城門上。
這一幕反複重演在景應願前世的夢中,她隔著雲端遙望,望見的卻是從前如珠如寶的皇妹軟塌塌躺在臟汙的地上,血染紅地磚,一直蔓延得好長。
三百年的金闕王朝在叛軍鐵蹄踏過妹妹屍身時灰飛煙滅了。
“皇姐。”
景櫻容仰起蒼白的小臉,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堅毅。她從殿內走到景應願的身邊:“皇姐不走,櫻容也不走。隻要櫻容和皇姐還在,金闕就還在!”
景應願對那小太監深深行了一禮。
她沒忘記前世小福子竟也沒走,他為了揀拾父皇母後散落的屍體被叛軍當眾施以酷刑,竟生生疼死在殿外。
火光衝天,小太監目送她們消失在長長的宮道上。他抬起頭,茫然地望了一圈這禁錮他一生的宮牆。直到臉上一片冰冷,他這才發現,曾忍受過那樣多責罰毒打練就一顆石心的自己竟然哭了。
*
此時的金鑾殿早已空無一人。
血跡從殿外一路拖曳到寶殿中央,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侍衛與宮女的屍身。她們一步步登上玉階,腳下踩著咯吱作響的兵刃和尚溫的血。
再往高處看去,隻剩兩具交疊倒下的身體,一柄貫穿先帝胸膛的長劍,以及一把閃著微光的金龍椅而已。
景應願牽著妹妹的手。她能感覺到一母同胞的妹妹止不住地戰栗,卻咬緊了牙關一聲不吭。她仿佛要把所有的恨銜在齒間刻在心裡,無言中,景櫻容隻是俯下身,替母親正了正散亂的衣冠。
景應願站在她身邊,凝視著將先帝一劍穿心的那柄長劍。
她見過這柄劍。
劍身頎長,隱隱泛著青光,在熔煉時便淬入了毒汁。她輕輕走過去,握住了劍柄。
陰冷的寒意迅速滲入景應願的體內,本該刺骨難耐的寒毒對她卻絲毫不起作用。景應願摩挲著劍柄上盤踞的青龍圖樣,垂眸望向父皇灰敗僵直的臉孔。
前世她苦苦追尋金闕一夜間被攻破滅國的真相,卻未曾想過,會在重生而來的今日堪破。
此時再回首往昔,才明白原來一切有跡可循。原來不是後世所傳的忽丸人生來神武驍勇,有傾世英明,而是凡人渺小,不知仙人有意!
“皇姐,”景櫻容陡然起身,一直緊繃著的麵色更加難看:“我聽見了馬蹄聲。”
景應願聞言不再猶豫,親手將沒入先帝胸膛的長劍拔起!
“父皇母後,女兒不孝,從前女兒無能,未替金闕報國仇,更無力報家恨。”
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殺來,景應願深吸一口氣,將景櫻容擋在身後。
“但今日金闕有我景應願,他年史書之上,你們便算不得亡國之君!”
劍尖仍在滴血,她高高舉起手中長劍,掌中溢出的寒氣令劍身薄薄凝了一層血冰。景櫻容緊緊抓著皇姐的衣角,恍惚間一道驚雷劈下,景櫻容驚詫地抬頭望去——方才還平靜的長空陡然風雲變換,雷電閃現。
鐵騎踏碎紅綠宮牆琉璃瓦一路往殿前殺來。
景應願凝視著麵前逐漸破碎的一切。她前世每每夢回此刻,都覺得恨。
若是從前的自己能再強一些,若她儘早一步學會使用靈力,強到可與千騎匹敵——
幾若透明的光亮從劍尖亮起,蔓延過血跡斑駁的劍身,直衝景應願握劍的劍柄,霎時強光大作!金闕最後的長帝姬站在金鑾殿前,身後是她死去的父皇母後,托孤給她的胞妹,是她前世曾無數次幻想建設過的江山社稷,午夜夢回時每每不敢麵對的因果!
前世亡國的帝姬一劍斬下。
於是山河開裂,樓宇破碎,更勿論血肉拚湊成的凡人。
劍光斬下之時,雷光隨形而至!自從醒來時便充盈在身體內的刺骨寒意被這道巨雷瞬間劈散,景應願吐出一口鮮血,拄著劍盤膝坐下。滾滾劫雷仍然虯踞在頭頂,她卻無心再留意。
體內的經脈因為那超乎修為的一劍儘數破碎,卻又在劫雷中飛速融合,甚至變得更加堅韌。
她掐訣在心,心中默數。
練氣初階,練氣中階……練氣大圓滿。
竟是一息破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