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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員外最終還是將她們留了下來。
許是不忍女兒的懇求,或是對這群外鄉人仍抱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他依照景應願的意思屏退了所有家仆,偌大的堂屋便隻剩他們幾個人。
“說吧,到底要問些什麼?”顧員外道,“我夫人去得早,隻得了皎皎一個女兒。皎皎自小體弱,我們舉家上下禮佛誦經,為她祈福,家裡萬不可能生出你們說的什麼邪祟。”
顧皎皎坐在一旁,垂眼啜飲杯中的茶水,聽到這裡,眼睫輕不可察地顫了顫。
柳姒衣直接道:“既然如此,顧小姐是否有去些不應去的地方,近日可有察覺周圍有異常?”
她舔了舔嘴唇,聲音依舊是又低又怯:“我因為體弱,自小到大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若是想吃些玩些什麼,都是冬青替我從外頭買回來。”
提到這個名字,顧皎皎有些瑟縮:“說來唯一異常的事,便是冬青七日前忽然不見了。
“她不見的前一日,是去歌樓底下的糯餅鋪子替我買餅去了。回來便有些恍惚,倒茶時還不慎將茶水濺在我手上,燙出個燎泡。”
她伸出手,展示手背上未消的一點疤痕:“冬青自小同我長大,情同姐妹,我最了解她的性子。況且再過些時日,她便要從府內出嫁了,自然不會在此時做出棄主外逃的事情……”
景應願垂眸,那點痕跡點綴在她白淨的手背上,仿佛美玉有瑕。她忽然伸指摸了摸顧皎皎的手背,後者有些吃驚,將手放了下去。
寧歸蘿聽著聽著便擰起眉:“那麼大個人丟了,你們都不去找,這是什麼道理!”
顧皎皎搖頭:“怎麼沒找過,府裡上下翻了個遍,府外也差人找了,直到如今都未曾找見。”
坐在一旁沉吟許久的司羨檀忽然道:“或許冬青就在宅內,隻是用常人的手段無法找到她。”
說罷,她偏過頭,對景應願溫聲道:“景師妹覺得,我們現下該如何?”
聽見景師妹這三個字,餘下的幾人神色都有些微變化。
寧歸蘿仿佛受了當頭一棍,望向景應願的眼神除卻妒忌還有不善。她上下打量了一圈衣著樸素的景應願,嫌棄地彆開眼。穿得這樣窮酸,難以置信新人榜第一的居然是她!
柳姒衣素來與劍宗這群人不合,當下冷嗤一聲:“誰是你師妹,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司羨檀知曉這人脾氣,隻覺得不痛不癢,但讓她未曾想到的是,謝辭昭的臉色竟也有幾分微妙。
“不是你師妹,”謝辭昭一字一頓,認真道,“是我師妹。”
司羨檀有些意外。
在此之前的百年裡,她與謝辭昭打過照麵的次數屈指可數,隻聽說過此人酷愛閉關,不善與人交往,就連修真界人人趨之若鶩的拓名石或是時事小話本這人都毫不在乎。
她也聽過有人曾在背地裡議論,若是謝辭昭出關,拓名石的幾座榜首上絕不會再有她的名字。
司羨檀麵上不顯,心下卻對這些流言嗤之以鼻。
不過是不知哪裡抱養來的野種,借著在沈菡之膝下撫養長大吃儘了好處。如若換做是自己……
她垂下眼睫,借著長睫的遮掩,眼中流露出的狠辣與她平日示人的麵孔大相徑庭。借著這一眼吞咽了心中的不平,再抬眼時,她的雙眸猝然睜大。
不知何時,謝辭昭冷冷望過來的雙眼居然變成了似龍似蛇的豎瞳!
極度驚駭下,司羨檀不由得往後退了半步。這暗藏警告的一眼驚得她心臟狂跳起來——
這絕對不是人能有的雙眼!
可下一瞬,方才灼灼燃燒的赤金豎瞳驟然消失了。再度看去,謝辭昭依舊是平日裡那副冷淡的模樣,雙眼也分明還是內斂的暗金顏色。
她有些恍惚,難道是自己看錯了?
一旁的景應願亦沒想到大師姐的反應竟如此之大,她暗自思忖,難道這就是刀宗一脈相承的榮辱共存?
前世未曾和謝辭昭打過交道,景應願一時也摸不清她的脾性,於是輕輕拍了拍她有些緊繃的手臂以示安撫。
謝辭昭被她一拍,整個人反而繃得更緊了。
景應願毫無所覺,隻是對著司羨檀疏離地點點頭,未對她那聲“景師妹”做出任何反應,隻當未曾聽見過。
“天色還早。司道友,我們初來乍到,對此處並不了解。不然我們各自分開探查一番,待晚些再來討論如何醫治顧小姐之事,如何?”
“好啊,最好離得遠遠的,免得有人不長眼來攀扯我們司師姐才好,”不待司羨檀開口,寧歸蘿便先狠狠剜了一眼景應願,語帶諷刺,“我可不想要你這種便宜師妹。”
景應願知曉她惡劣且驕縱的脾氣,麵對前世這位數次出言譏諷自己,卻未曾做過什麼大惡之事的學宮同門,她不與爭辯,隻是默默捏了個手訣。
下一瞬,寧歸蘿便氣急敗壞地捂住了嘴,怒道:“好臭!你施的是什麼術法!”
司羨檀一把扯回了她拔劍的手,斂眉沉聲道:“歸蘿。”
寧歸蘿憤然將劍收了回去:“呸呸呸!”
嫋嫋香火氣從隔壁院子飄來,這氣味不似尋常的香火,聞之令人有些迷醉。聞見這罕見的氣味,景應願無視了身後傳來的聒噪吵嚷聲,率先提步離開,往氣味散發的後宅走去。
見景應願像是已經感知到了什麼,謝辭昭提步跟上,垂眸間神色有些困惑。
怎麼回事,她隻有築基期的小師妹,似乎敏銳得過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