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台之後的小童睜大了眼睛,手腳並用往外爬了兩步,喃喃道:“姐姐……”
紅帳之中的龐然大物搖搖晃晃,扭過了祂笨拙的身軀。
那一瞬間,他們在冥冥之中對視了。
拈花坐蓮的聖體一言不發,一雙雕刻呆滯的眼卻滴溜溜飛速旋轉起來。在祂狀似慈悲微微笑著的嘴邊沾滿了鮮血碎肉,幾乎斑駁了祂整張麵容!
本應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上也濺上了血漬,此刻正順著根莖緩緩流到祂拈花的寬厚手掌上。
原身的喉嚨中抑製不住發出恐懼的咯咯聲,隨著佛像的側身,床榻上方才還鮮活的新娘子已然變成了一具猙獰的女屍,鮮血與肉塊如瀑般從她被撕裂的身軀中漏出,將整張床鋪濡得濕透。那些血正透過她手中攥著的帕子流到地上,一線,一柱,彙流成河——
直到流淌至原身的腳邊。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獻祭。
享用完祭品的神像依舊是那副悲憫的模樣,祂再度對著這個方向“望”來,臉上的笑意似乎擴大幾分,忽然朝這邊直直衝來!
躲在神台後的小童發出驚懼的尖叫聲,她被嚇得連連後退,幾乎藏在了神台與牆壁之間的夾縫中。那尊神像貼得最近時,景應願幾乎能從祂打磨光亮的眼中看見原身的倒影!
隨著一聲輕輕的落地聲,祂消失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打開了。來人似乎早有準備,命人拿了一卷草布,將帳間的女屍卷起來帶出了門外。快要離開時,似是察覺到了不對,他們往神台後張望一眼,臉色突變,將蜷縮在角落的女童拽了出來。
“冬青?你待在這裡多久了,都看到了什麼?”
……冬青。
景應願心中微動,整件事忽然變得連貫了起來。而被強行拖拽出來的冬青隻是傻愣愣地怔在原地,無論旁人如何打罵都一聲不吭。
迷茫中,她抬首往高高的神台之上看去。
置於鮮花供品之中的神像拈花睥睨,似笑非笑,臉上有一滴未乾的紅痕。
*
猶至醒來之時,那一眼似笑非笑的直視都仿佛熱烙般蓋在了景應願眼中,久久難以消散。
她與身旁同時醒轉的謝辭昭對視一眼。
顯然,大師姐也同自己一般目睹了這段過於離奇的幻境。此時她們又回到了方才飲交杯酒的紅帳之中,景應願略一思索,總結道:“心有執念,施展幻境之人是府中失蹤的侍女冬青,或者說,是取代了顧家小姐的真正邪祟。”
如今逐一回想入城之後的細節,景應願眉眼微斂,麵上不免帶了幾分厭惡:“看來玉殊城以人為祭乃是常事。”
謝辭昭頷首,將方才獨自在地窖的見聞告訴了她。微光中,小師妹素來美得凜冽的眉眼似乎都變得柔和了些,謝辭昭心中告罪一聲,一雙暗金色的眸子卻開始不自覺地描摹小師妹的五官,一時間竟是恍神了。
景應願毫無所覺,聽罷她這番情報,將所有能捕捉到的線索都串聯了起來:“十年前被獻祭的新娘是冬青的姐姐,看情況,直到最後一刻她都不知情。而被供奉的神像正是第十三州的毗密迦宗聖體,看來這聖體不是一時流落至民間,而是已在這座城內被推崇了許多年。”
她邊說邊在紅繡褥上寫寫畫畫,神色凝重:“我初上花轎時便察覺有許多違背常理之處,這樣瑣碎的場景,並不是冬青一人能為之……大師姐,或許這隻邪祟不隻蠱惑吞噬了冬青一人,這是個雜糅了這十年來所有被獻祭女子的幻境!”
說到這裡,景應願發覺自己仿佛摸到了什麼的邊緣。冬青的失蹤,顧府小姐的暴死,代替小姐後逃過所謂婚事的冬青——
她驀然抬眸,與眼中微微露出讚許之意的謝辭昭對視。
“……明日將被獻祭之人,是冬青!”她飛速道,“或許本來並不是她,但有人設法將她與其他人置換了,若換做常人,得知自己能與城內十年一度的祭祀同日出嫁,定然不會覺得有什麼。可冬青目睹過十年前姐姐的慘劇,她怎能嫁,怎肯嫁?
“若是直接選中了冬青,她直接逃了便是,為何還要大費周章地殺死主家的小姐再套上她的人皮?除非心有怨恨,留在此處是有什麼事未曾做完……”
說到這裡,她了然道:“原定的新娘,十有八九是顧皎皎。”
景應願霍然起身,這才發現方才太過入神,自己與大師姐自從入最後那段幻境時相握的手竟到如今都沒有分開。
謝辭昭清咳一聲,率先將手鬆開了。她示意景應願將背上長刀拔出,平緩道:“此刀與其原主同名,都喚作西江。原主生前剛正仗義,曾言隕落後拾得此刀者亦要代她踏破舊山河,斬落不平事。”
她微微一笑,那雙異於常人的眼瞳暗流湧動:“小師妹,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千年前揚名修真界的西江公主之刀,如今借與她這金闕帝姬,倒是相稱,不算辱沒!
景應願執刀在手,屏息凝氣。謝辭昭眼見著小師妹已無師自通進入凝神態,心中亦是生出幾分期待。她不再出言教導,隻是站在景應願身側,指尖凝起一道隱約泛起紫紅色的靈力,若小師妹這邊不敵,她自有後手。
磅礴潤澤的靈力汩汩運轉,景應願眉眼微闔,幻境中流動的邪氣被她細細濾過一遍,她刀尖微顫,於紊亂不堪的茫茫黑氣間找到了一點如血般的殷紅——
陣眼原來在這裡!
她凝神作刃,獵獵刀風劈開困滯住她們的這方虛無小境,直取陣眼深處蟄伏的那雙黑色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