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舞升平 如今倒是爭相說起人倫孝道。……(1 / 2)

水漫春江時 衣冉 2720 字 7個月前

就在此刻,階梯下適時響起通報聲:“吳興郡公到。”

座中響起玉佩啷當之聲,密密匝匝,像落雨一樣。滿座嘉賓,又紛紛款款彎腰,朝著階前行禮,儘管那處還空無一人。

不多時,隻見四人抬著步輿攀上長階,自紺色錦繡帷中迎出一耄耋老翁來。

他身披青色道袍,長袖幾乎委地,手杵一把整白玉雕琢的龍首銜環杖。玉杖通體剔透,浮膏雪脂般,行動時叮叮響動。酈信將它杵在地上時,用力搗頓,玉環激響,震得四下公卿都心口突突而跳。

吳堅早就走下台階迎上來,滿麵帶笑:“司徒公,子淵賢侄說你身體抱恙不能來,我還正和丞相說,這是今日第一大憾事。我當改日登門看望,怎麼反敢勞動司徒公的大駕。”

酈信已得了信,視線先落到地上草席間,逡巡一刹,目中微微震動,又望向被衛士團團圍住的張鳳峙,見他雪白袖間血跡斑斑,駭得腦中嗡然,扶額斷喝:“畜生!愚駑不堪!我平日怎麼教導你的,你……你……”

玉杖晃個不住,老翁神情激動,像隨時會背過氣去。

張鳳峙緩緩收劍入鞘,冷冷道:“這是我自己的血。”

酈信喘過一口氣來,立時轉怒為喜,麵色乍然鬆快,見張鳳峙看自己的目光越發冰冷,才稍稍收斂嘴角的笑意。

急忙將臉對著吳堅:“吳老弟何事大動肝火,他是小輩,五娘的兒子,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打一頓也不算什麼,怎麼還上真刀真槍啊?”

酈信已過古稀之年,曆經三朝,不管是酈氏、張氏、吳氏哪一家執政,他始終穩坐釣魚台,手裡握著江州,女兒還是如今的太後。無論從年歲還是資曆上,吳堅都隻能對他維持表麵上的尊敬,彎著腰,手半扶他入座:“賢侄烈性,一意要維護罪人。我也是為了王法綱常,不得以為之,道之也是我的好友,我作此也心痛如絞。”

酈信又罵了一句張鳳峙:“糊塗!”

當即一手在下,一手在上,抱著吳堅扶他的手掌:“大司馬做得對。令行禁止,罪人當然該挨這一刀,但這孩子還年輕,再萬人唾罵的賊,也是他的生身父親,人心都是肉長的,七年前都入土為安了,又挖出來,莫說是他,換了我家五娘也看不得啊。你們說是不是?”他眼裡微微含淚,環顧四周,尋求讚同。

且不提酈信名望和地位,單是吳堅今日所為,實際已陰狠到令人發指,眾人雖暫時臣服其淫威之下,但試問誰家沒有長輩祖墳,誰又敢保證永沒有失勢倒台的時候?怎敢促成這等辱人先屍之風?

酈信才求助,眾卿便七嘴八舌附和起來,一個個方才噤若寒蟬、作壁上觀,如今倒是爭相用人倫孝道替張鳳峙說起情。

張鳳峙默然不發一語,目光在人群中遊移,停在悄悄退到場邊暗影中的溫狸身上。

焰上熱浪和風一起卷起她的頭發,她藏在人群後,一手抱著另一隻手臂,輕輕摩挲,怔怔望著火堆,不知在想什麼。

眾人紛紛說情,酈信倒一改口風,不停給吳堅顏麵,讚同說此舉甚是合宜,誇他清平公正、秉公執法,嘴甜得連神獸獬豸和上古賢人都拿出來作比。吳堅被他捧高興了,口裡仍推辭道“怎敢”“當不起”。

有酈信在場蹀躞斡旋,吳堅隻得不了了之,答應賜還張赤斧的骸骨,準許重新安葬。

而後仿佛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滿座之賓重開宴,樂師舞姬入場,鼓瑟吹簫,珠翠炤耀,歌舞升平。

那夜直到天將明,宴會才散。

酈信登上白瑜牛拉的冰色雲母車,從中探出頭來與張鳳峙說話,他邊說邊點頭,伸手撫拍外孫的肩膀,後者隻是默然聽著。

此時四五個酈家侍者抬著盛放屍骨的竹架出來,張鳳峙掀開竹席,見頭是頭、身是身,都已規整擺好。

他忙向溫狸乘坐的通幰車走去,一把掀開簾幕,見她已蜷在車角睡著。

晨霧清寒,侵得她麵色蒼白,車幕擦壞了額心點的朱砂,似片揉碎的花瓣。

她半張臉埋入幕間,胸口緩緩起伏,車裡飄著脂粉和耐冬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