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鳳峙脫下外袍,想覆她身上,見到袖上刺眼血跡又放下,讓步涯取來從未穿過的乾淨袍子,展開輕輕覆她肩頭,退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步涯識相退下去,青帷垂曳委落密密周覆,似重重深障迷霧橫阻稀薄晨光,他坐在車中,手擱膝頭,望著已經裹上的掌心出神。
酈信的雲母車在前離去了,周圍漸次滾過許多輪轂,來往人聲喁喁,路過仆役都對這駕不動的車感到好奇。
步涯也好奇,他本以為公子有話囑咐才下車,卻沒有聽見有說話的聲音,也不見人出來。
輕紗間依稀窺見兩道人影,一人坐著,一人臥著,相隔數尺,互不乾擾。
他坐得端正清直,投在紗幔上的身影像一枝蕭肅蒼鬆,晨風吹過,青碧色縐紗翻起輕褶,如湖麵掠起的波瀾。
車裡寂靜無聲,隻一個睡著的溫狸,他就如此在車中默然靜坐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才掀開簾幕下車來。
步涯見他眼底的血絲還沒褪下去,但給人的感覺比方才和緩了許多,跟上去叫了聲“公子”。
張鳳峙自己摘下玉冠、腰佩,用臟汙外袍裹著放到車前,隻著一件單衣,取劍自袖間割下一條白帛,捆在自己發間,吩咐他:“你送女郎回府。”
“公子去哪裡?”
“葬我父親。”
張鳳峙去了姑孰,這是溫狸醒來後聽說的。
姑孰在秣陵上遊不遠,快馬加鞭兩個時辰可達,是張氏從天水僑居到江左後族人定居的地方,張鳳峙的父親、兩個叔父以及各自家眷兒女都埋在那裡。
步涯在送溫狸回崧嶽園的路上猶自嘀咕:“怎不在眼皮子底下安葬呢?又回姑孰,不怕又給人掘墳?”
溫狸道:“也許怕在泉下孤單吧。如果是我,也想被葬在江北。”
“娘子年紀輕輕,作什麼想!”步涯連啐了好幾口去晦氣:“我真沒想到,娘子竟是江北人,說話聽不出北音來。”
溫狸笑道:“我南逃來的,吃百家之飯長大,也學了百家之音。”
步涯本想跟她打聽北麵見聞,想起北方淪陷戰亂,死人無數,又適時住口了,轉移了話題:“娘子跳的那是什麼舞,為甚大司馬一看了這麼歡喜?昨晚多虧了你,否則公子一定會出手的,咱們等不到主公來就丟了命,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溫狸沒有回答他的第一句話。聽到後麵那句,也隻是笑了笑。
前方不遠處就是雲岫閣,溫暖的陽光從梧桐樹蔭裡斑斑落下。
雪牆裡伸出來一根江梅枝,上頭結著小小青實,溫狸仰頭攀折一個,咬了口。
步涯聽見梅子被清脆咬開的聲音,想起昨夜到現在滴水未進,不由得咽口水:“好吃嗎?”
她點點頭。
步涯遂也跳起來攀著一個青梅子,才咬下去,臉都酸的皺起來。
那邊宋微知穿著青衫,俏俏麗麗地等候在門口,見了此幕大笑:“溫娘吃的果子,你也敢吃,該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