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還有二十八天。(1 / 2)

水漫春江時 衣冉 3717 字 7個月前

七月二日,距溫狸為自己定下的百日之限還有二十八天。

歲岐館外的楓葉染上霜色,崧嶽園中隨處可見的蒼鬆青翠欲滴,晨霜重得能濕墜裙角,早晨夜晚逐漸變涼,天際也一日比一日高闊,溫狸養在瓶裡的幾個曼陀羅的果子熟透了。

這種曼陀羅子,隻需一粒,就可以讓人昏迷神誌不清,多食幾粒,會渾身燒紅,吐血而亡。鳩娘說,服曼陀羅果死,彌留之際很長,死前能見到諸佛。

某日清晨,趁著四下無人,溫狸將果子一個一個剪下來,小心翼翼剝出其中的籽,裹進一張絲帕裡,隨身放好。

然後傾倒了銅觚裡的水,為了避免太過顯眼,又注滿泉水,插上幾枝淺淺泛紅的楓葉聊以充數。

宋微知見後,誇她“終於不插野花野草了”,但她望著銅觚裡的楓葉蹙眉,道:“青銅古觚方尊厚樸,硬要說,和野花倒也相得益彰,雖然粗,也有些古拙野趣。但插紅楓卻不配,不如用黃銅膽瓶,打磨得鋥亮那種,插上幾枝放在白牆邊方幾上,早晚映著海棠窗的影,秋色不就出來了。”

說話間,抱著觚便去換。溫狸自然不懂這些,出於好奇,跟上去看她如何行事。

宋微知拿著剪子,修剪楓枝,將它絞得稀疏錯落,浸入山泉水中。

溫狸行走間,感到袖間那袋曼陀羅子輕微的重量。

“微知,你知道……你們公子喜歡吃什麼嗎?”

宋微知驀地抬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你要宴請公子?”

溫狸點了點頭。

宋微知險些繃不住嘴角的笑,意識過來又急忙收斂嘴角。

溫狸忙道:“你知道就說,不知道也不用出去問,千萬不要告知旁人。”

宋微知見她頗有情怯之像,要私調湯羹,不肯為人知,恨不得傾囊相授:“我也是從前聽她們說的,公子從小到大,飲食都是一概隨意,茗汁酪漿、胡飯烏米、餅餌湯羹、菜菹魚鮮隻要送去都吃,醆盤色色均勻,連五娘都看不出他喜好來。”

溫狸遲疑不語。

“何況咱們這裡有沒有小廚房,崧嶽園的餐食都是一起做的。”

隻有茶房,有一個燒茶用的小風爐。

溫狸便問:“杏酪粥他會喝麼?”

她想起了在合肥時鳩娘熬的那碗甜美無比的杏漿粥。

再用園裡的新鮮野菌、鮮筍醃成醬佐餐,就說為他接風洗塵,多半不會推辭。

其實她很清楚,這些都是多慮。

以張鳳峙的脾性,宴上為他父親拾骨的恩情,足以換得他喝下這碗毒粥。

隔日晨起,溫狸出言向仆役要來了隔年陳麥和杏仁,遵著宋微知傳授的炊粥法,挑出麥中飽滿顆圓者,用網篩了幾道,放在烈日底下曬到乾透。

那幾日閒的無事,宋微知邀她登上榮峻亭觀看“曬衣”。

原來七月七日乞巧節,秣陵有曬書曬衣的風俗,此風在東禦道猶甚。

時下才剛進入七月,風中稍有涼爽之意,富人便競相炫奇鬥富,羅錦綺緞鋪在石上、掛在樹上,日頭下看著流光溢彩、璀璨奪目,好似流光寸寸剪裁、天霞片片落地。

宋微知指著一處光華瀲灩的錦袍告訴她,那個是蜀錦,益州正戰亂,能得此貨的必是不差給酈家的,細辨之下,果然是九江王府的後宅。

又指著一處葳蕤金翠的,道那是孔雀毛織成的裘,材料難得,更難在繡工,真是極儘巧思,那一定是吏部尚書的宅子。

“吏部尚書有個寵愛的小妾,名叫弄綺,也是從清水沼出來的,彈得一手好箜篌,最近聽曲子多幽怨,聽得人想掉眼淚。怪這老頭,偷腥貓似的,左一個妾右一個妾。我看他最想曬的不是孔雀毛,而是他滿院子的美人。”

溫狸見原處一戶人家後院裡沒有半點錦綺之色,倒是書堆成山,卷攤成海,都是名貴的紙牘,問她那是何處,宋微知大笑道:“那是豫州刺史家,我聽人說,他大字也不識一個!”

聽到“豫州刺史”,溫狸心裡一動,問道:“現在的豫州刺史是誰?”

宋微知心裡也噔了下,想到張赤斧這一層,臉上笑容僵了僵,小聲咕噥道:“噯……好像姓阮,也是北人,僑居江東來的。”她頓了一下,小心窺一眼溫狸臉色:“家中有幾個女兒,常來五娘這裡。”

溫狸完全沒有理解她話裡的深意,兀自沉思,目光返回來看崧嶽園裡,院落空空,一物也不曬。

按理說張鳳峙雖出門在外,但他的仆從也應拿出衣物來應節才對。

宋微知看穿她所想,擺擺手道:“公子古怪得很,不曾曬過,他多半不過乞巧節。”

溫狸看了一眼岫雲閣下裝在竹簸箕裡暴曬的麥子,大片黃澄澄的,看著也極喜眼,道:“我們曬了麥子,也算應節了。”

溫狸如此說,是她以為曬物隻是祈求好運的儀式,宋微知卻深諳富家豪門都在這幾日炫耀家財的門道,當即“噗嗤”地笑出聲來。

宋微知這才意識到整個崧嶽園當真隻曬了陳麥,以她對各府的了解,此事不到一日就會不脛而走,很快整個秣陵都要知道酈司徒的外孫院子裡七月隻曬了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