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晏微沒能在夢裡等到他回來。
窗外刺眼的陽光將她喚醒,施晏微揉揉惺忪睡眼,呆愣地望向那扇直欞窗,悵然失神,許久後方緩緩回過神來,起身下床,更衣盥洗完畢,心事重重地往廚房而去。
隔天,施晏微因掛念銀燭,複又往黛岫居裡去尋她,見小扇坐在花樹下懶洋洋地曬太陽,上前問她:“銀燭可回來了?”
小扇聞言,微蹙了眉,搖頭答道:“銀燭昨兒叫人遞了話兒進來,道是她阿娘病勢不比平日,一時間恐怕難以大好,小娘子便又準了她兩日假。”
施晏微越發憂心,忙完膳房裡的活計,也顧不得用晚膳,回屋取來二兩銀子裝進錢袋裡,出了角門直奔宋府後巷而去。
一路來至銀燭家中,敲門喊人,王荃隔著門問來人是誰,施晏微道是宋府來的,有事要尋銀燭。
門後的王荃恐她是哪位主子跟前得臉的,不敢輕易得罪,開了門請人進去。
彼時天還亮著,王荃見她相貌極好,氣質亦是不凡,大抵是個有些體麵的,當即陪出笑臉來。
一時進到東屋,秦氏正歪在床上喝藥,銀燭魂不守舍地坐在窗沿處,愁眉不展。
施晏微上前輕聲喚她,又與床榻上養病的秦氏施了禮。
秦氏雖氣色不好,瞧著倒也不是藥石無靈的地步,這會子還有些精神頭,笑著與施晏微寒暄兩句後,看出她似是有話要與銀燭單獨說,遂叫她二人出去說話。
二人一徑出了房門,來至後院。
施晏微瞧出銀燭的反常,關切道:“你阿娘的病,可要緊?”
銀燭沉靜道:“這原是她身上的老毛病了,因這回偶感風寒高熱了兩日,這才牽出舊症來,不過比先前略重上一些,將養一兩個月便可大好。”
施晏微覺著不對勁,遂追問她:“既是如此,你方才緣何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
銀燭勉強壓抑苦悶,擠出一抹笑來,淡淡道:“阿音多心了,我隻是擔心阿娘。”
施晏微停下步子定睛看她,很是認真地問她:“你也不必騙我,滿腹的心事就差寫在臉上了。我知你不是那等自尋煩惱的人,若真個無事,斷不會這般。你我相識一場,彼此間總有情分在,便是上回那件事,我可曾透出去半個字?倘若有什麼煩心事,何妨說與我聽聽,也替你出出主意排解排解。”
銀燭這兩日無處可倒苦水,胸中著實憋悶得厲害,當下聽施晏微說的情真意切,越發視她為可信的摯友,不免眼圈一紅,將人往後院的角門處拉。
待出了院子,走進無人的巷子裡,方壓低聲音,神色黯然道:“家主的叔父,要納我做他第五房妾。偏趙郎送與我的書信畫作、墜子珠釵等物,不知怎的都叫我阿耶拿了去,以此轄製於我,道是我不依,便要將事情抖露出去,叫我和趙郎都做不成人,我這會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施晏微靜靜聽她說完,登時撂下臉來,再沒了往日的端莊溫婉,也顧不得他是宋府裡高高在上的主子,嘴裡罵道:“好個不知禮義廉恥、齷齪沒臉的下流種子,幾時叫天爺收了他去才好!平日裡仗著府裡怕也沒少做欺男霸女之事,現如今竟將主意打到你身上來了,他豈不知你是二娘屋裡的人?”
銀燭頭還是一回聽她罵人,雖與她平日裡的柔婉模樣大不一樣,卻覺解氣極了。
施晏微罵完才氣順了一些,細細思量一番,沉靜道:“高夫人原是個不問世事的,未必肯管這樁事;若是去回太夫人,不免叫人過來仔細盤問,隻怕會傷了二娘的體麵;三郎君倒是個清正人,終究待人和善了些,未必能頂事兒......我瞧著,家主不光清正持重,又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說一不二的主兒,既鎮得住人,又拿得出主意和章程來,且他素來待小娘子如嫡親的胞妹,若知曉此事,斷不會坐視不理。”
“你阿耶雖拿□□來轄製你,卻未必會蠢壞到將自家女兒的私密事說與外人聽;你沒了臉,他又豈能撈著好。依我看,你且在家呆著穩住你阿耶,待我明日回過家主,由家主出麵歇了那人的齷齪心思,你阿耶知曉家主牽涉其中,定會將這件事爛在肚子裡,斷不敢往外透出半個字去。”
當下主意已定,銀燭點頭應下,再三謝過施晏微。二人在角門處彆過,施晏微往宋府回,銀燭仍往東屋去侍奉秦氏。
施晏微嘴上說著宋珩如何清正持重,實則心裡有些怵他,向來隻以敬而遠之的態度對待他,這會子要她單獨同宋珩陳情,自然不是一件易事。
因不知宋珩何時才會回來,用過晚膳後往屋裡換身乾淨的衣裳,拿了火折子提了燈往退寒居而去。
宋珩近日似乎諸事繁忙,直至戌時二刻方至府上,踏著大步邁進院門,還不待商陸下階來迎,施晏微從涼亭裡信步而出,檀口輕啟,發出清脆的聲音:“家主。”
退寒居內燈火通明,照如白晝。
初夏的晚風吹動施晏微月白色的裙擺,玄月的清光落在她白瓷般的玉麵上,襯得她溫婉如水、壓霜賽雪。
宋珩掩於廣袖下的雙手稍稍握拳,不知是不是天氣漸熱,手心竟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來,轉過身來看她,因問:“楊娘子這時候過來尋某,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