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高空的奚臨顯然比瑤持心適應得更快,迅速接管了她的身體,拔出“瓊枝”先用刀背擋了一記毒鞭,隨後手法嫻熟且沉著地朝下一劃。
冰雪凝成的尖刺噌噌然拔地而起,既攻且守地沿著結界場鋪了裡三層外三層。
不動聲色關注著戰局的白燕行心下微詫,他分明從那舉重若輕的一個手勢裡,看出了一絲來自劍修的鋒銳無雙。
人群中穿著外門弟子青衫的瑤持心正在驚慌失措,分明還沒從大變男人的震撼中走出來,簡直要瘋。
這是什麼聞所未聞的功法?
她被奪舍了,還是被附身了?是靈魂出竅,還是靈台入侵……話說回來“自己”身材真好啊,摸上去手感不錯。
奚臨:“……”
瑤持心耳畔聽到一息隱忍的輕歎,緊接著響起了青年熟悉的音色。
“師姐,你冷靜一下,我有點集中不了心神。”
她先是脫口奇怪:“可我沒說話呀。”
隨後又新鮮得不得了:“師弟,是你嗎?”
“這是什麼?傳音?大比場上能傳音嗎……”
奚臨應了一聲,側頭避開一把毒針,用神識安慰她:“你我二人的靈台現在連通著,你用著我的肉身,彆露餡了。”
而後他調轉目光,神色無端冷肅下來,盯著前方:“這個鷲曲有問題。”
瑤持心:“什麼?”
由奚臨接手後的大師姐明顯比她本人從容穩練得多,儘管用的依舊是瑤持心自己的內息真元,也依舊是那幾件法器,但就是比她更靈活自如。
冰刀與火符交替使用,纏絲手來回換身,控製、擾亂、借力打力,一氣嗬成,幾乎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
連半塊碎冰都能被他利用起來,有條不紊地打得步步緊逼,隻片刻的功夫就把鷲曲壓製得根本還不了手。
不知內情的林朔在場下看得眼花繚亂,隻覺瑤持心似乎在某一刻身手一式比一式敏捷了,法器銜接得之巧妙,竟有神鬼莫測的意味。
鷲曲在此之前僅覺得瑤持心比預料中的棘手,滑魚一樣奸詐詭譎,可無論如何都不至於無法對付,然而就在這當下,對麵的女人無端變了氣場,豈止是棘手,近乎讓他無從招架,仿佛越戰越勇。
奚臨起初從瑤持心口中聽到此人路數就感到奇怪。
丹修自身的療愈力是年複一年從嘗百草中磨礪出來的,就好比凡人十年如一日地鍛煉體魄,也會健步如飛一樣,這與術法高低全然無關,真的能被人輕易禁製住嗎?
他那時便隱隱生出些許違和之感。
直到方才瑤持心那一招下去落空的某個瞬間,他捕捉到了一點微妙的異樣。
當鷲曲右手拉住前襟時,女子纖細的手臂劈山分海地一揮,銀白修長的冰刀旋即劃出道極其圓滑的弧。
成千上萬的冰渣乍然形成暴風雪之勢卷蕩在他身周,鷲曲哪裡跟得上他的速度,根本回護不及,隻顧得上擋住頭臉。
那在風暴裡飛揚的衣袍被化作刀刃的碎冰“呲啦”割開,胸脯正中央赫然露出一隻人的眼目。
瞳孔還在不安分地朝四周拚命轉動窺探!
奚臨眸色不經意地一暗,隨後借著瑤持心的身體朝兩邊維持結界的長老喝道:“‘涕邪眼’,你們還在等著看什麼!”
這話一出,那兩人皆是一愣,罩著兜帽的玄武長老反應極快,袍袖一翻就朝鷲曲抓去。
他一嗓子將原本對此處戰局興致缺缺的圍觀弟子都吸引了過來,場麵即刻沸騰。
涕邪眼,聽名字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正經眼睛。
有學識淵博的師兄師姐便給小輩們講起由來,據說這是在邪修之間流傳的術法,將彆人的眼珠以某種手段嵌於自己體內,就能奪取並擁有眼目主人的修為能力。
總的來說是既傷天和又違天道,被正經修仙一派所明令禁止的陰損邪功。
想不到這個小白臉賊喊捉賊,叫囂著彆人的地位來路不正,自己倒是個耍邪魔外道的好手。
十年一度的玄門大比竟有人在長老們的眼皮子底下作弊,這是何等的膽大包天!委實百年難得一見。
眾修士們看熱鬨的凡人之心不死,情緒高漲得很,開始爭先恐後地擠到瑤持心的結界下,想目睹這曠世難遇的一幕。
“猖狂的邪修是誰?是那個男的還是旁邊的漂亮姑娘?”
“這不是瑤光的大師姐嗎?”
“什麼?”有聽了半截的路人問,“瑤光山大師姐乾的?”
“……你什麼耳力!”
四下裡吵得不可開交,而此刻的瑤持心卻無暇在意小白臉究竟是有幾隻眼,她站在斷峰台下,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高處,那個輕靈的人影之上。
這還是她第一次以旁人的視角看自己。
結界中的“她”得心應手地化解著鷲曲的每一次攻擊,不時還會抽空輔助兩位下場的大能,堪稱井井有條。
法器到了奚臨手裡都仿佛被千錘百煉過,使出來的威能可見一斑,連老給她使絆子的秘寶都聽話極了,在他麵前服服帖帖,靈力穩定又精準,老實得真如一件沉澱經年的仙物。
那身姿映在瑤持心瞳眸中,隨著她的眼光輕輕流轉。
烏發高束的女子眉眼清冷內斂,透出幾分淵渟嶽峙的宗師之氣,神情好像永遠波瀾不驚,再大的劫難當頭也能臨危不亂。
不同於五官容貌凸顯出的美醜,那是一種源自於實力和氣質的美,美得不可方物。
這般的自己,雖陌生卻帶給她強烈的吸引力與新鮮感。
瑤持心忽然無限憧憬地想。
終有一日,我也能變得那樣厲害可靠嗎?
兩大長老出手後,奚臨就不必再主攻了,到底是化境大能,很快三下五除二地控製住了鷲曲。殷大長老人狠話不多,五指如爪直接一招掏心窩子之術鉗進小白臉胸膛,將那隻四處亂看的眼珠摳了出來扔在地上。
落地時竟有幾縷灼熱的黑煙伴隨著“滋啦”聲從其中升騰而出,瘮得人頭皮發麻。
鷲曲被反剪著雙臂,此刻已有點破罐破摔的意思,掙紮叫囂道:“這‘玄門論道’我不參加也罷,左不過是你們幾家聯合欺負我等小門小派!裝模作樣打著什麼眾生平等的旗號,笑死人了……放開我!”
“你們既非我派長輩,憑什麼抓我?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
隔壁丹房的長老聞聲更加重了些許力道收緊他周身桎梏,語氣公事公辦:“小子,玄門大比可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自家的孩子沒教好,出門在外就彆怪旁人不留情麵,九州八荒裡沒你那麼多親戚——放心,會有機會見到你家掌門的。”
他壓著人放開了周遭的結界:“若不想吃苦頭,我勸你最好老實一點。”
幸得道友幫忙放狠話,殷大長老就輕鬆得多,藏在兜帽裡勤勤懇懇地負責善後。
場下沸沸揚揚,人們皆對著那被帶離斷峰台的鷲曲上議論不休,隻有奚臨背對而立。
大師姐的背影挺拔颯爽,倨傲端莊,儼然一副浩然正氣之態。
而在萬千視線未曾留意到的地方,奚臨垂下眼瞼,長久凝視著地麵仍在好奇觀察世界的那隻眼珠。
它正發出“嘰嘰”的響動,沒有情緒,恍惚也不帶悲喜,聽著好似某種鼠類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