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柳乂輕聲說道。
她的聲音在打顫,柳乂卻好似絲毫未受影響,仍是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樣。
直到下馬車時,陸卿嬋才敢再挪動身子。
坐在左側的趙都師先跳下馬車,陸卿嬋跟在後麵,正要躬身時忽然聽見柳乂說道:“小心些,阿嬋。”
她訝異地回頭看向柳乂,卻見他仍是端坐著,眼簾低垂,視線落在書頁上。
看陸卿嬋投來目光,柳乂抬眼問道:“怎麼了?”
許是她累得太過,出現幻聽了。
小時候陸卿嬋總愛蹦跳著下馬車,而那時的柳乂就像個小大人似的認真地叮囑她。
這陳舊的回憶封存已久,若不是方才的錯覺,或許她自己都想不起來。
“沒事。”陸卿嬋淺笑著說道,“實在是多謝使君,他日卿嬋定要登門道謝。”
柳乂神情微動,低聲說道:“不必,舉手之勞。”
這話是有些清冷的,但由他說出,隻會讓人覺得端雅清正,他比少時成熟許多,持重而不冷漠,有禮而不疏離,便是典籍裡的遺直再世,也及不上他的清雅風骨。
她在侯府沉浮、在宮闈掙紮的這些年月,柳乂接過河東權柄,繼任柳氏家主,成為了一位眾人仰望的節使。
他變得越來越好,遠在河東聲名都那般昭彰。
她應該恭喜他的,可不知為何陸卿嬋眼睛忽然酸澀起來。
即便從來都知道他們二人是雲泥之彆,她還是有些莫名的失落與難過。
陸卿嬋的身影逐漸走遠,柳乂的車駕卻仍然停在原處,就像是靜默地守護著她,他的指骨緊繃到透明,克製又隱忍地扣著軟座的邊沿。
那本被他翻來覆去的書冊,竟還停留在肇始的那頁。
柳乂神色不明,他低笑一聲,複又抬手掩住麵容,聲音冷淡地說道:“回去吧。”
*
直到沐浴過後,陸卿嬋的心緒才恢複平靜,更衣梳妝完畢,張叔也已駕車回來,她進宮時用的車駕有定製,而且常常檢修,但張叔還是仔細地又檢查了一遍。
她執著書冊,如應試的舉子般低聲誦念。
臨行前,張叔憂心忡忡地說道:“夫人,先前那輛車的車軸不像是意外損壞,倒有些像人為。”
陸卿嬋將書冊合起,臉色微變:“等我回來,你再與我仔細說這事。”
張叔鄭重地應道:“是,夫人。”
陸卿嬋看了一路的書,到慈寧宮的時候,心神仍是不寧。
長公主不喜舞文弄墨,但太後是很善於行文作畫的,身邊又跟著一眾女官,對《女誡》這類典籍的了解估計比陸卿嬋要深得多。
太後的麵容同長公主像極,都是柳葉眉丹鳳眼,雖然已經年長,仍能瞧出昔日風華絕代的影子。
太後邊抱著貓,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她還是不願學嗎?”
“是卿嬋愚笨,教導無方。”陸卿嬋低著頭謙恭地應道,“引不起公主殿下的興致,也辜負了您的厚望。”
“罷了,那就再學兩回吧。”太後沉聲說道,“她沒有脅迫你什麼吧?”
知女者,莫如母也。
陸卿嬋很想點頭,為長公主找補的話卻已從唇邊吐出:“公主高風亮節,是卿嬋實在愚笨,無法肩負重任。”
太後每隔一段時日便會尋她來問詢長公主的事,漸漸地就成了慣例。
陸卿嬋一直不明白太後為什麼尋她,在這一眾公主少師和女學士裡,她是最沒用處的。
旁人教的都是治國、對策、軍務,再不濟也像鄭遙知那般教習書法,唯有她教的是為妻之道,是賢良淑德。
這對長公主而言,是沒有半分價值的。
陸卿嬋對誇耀長公主的詞句甚是嫻熟,一邊走神也能一邊對答如流。
答到後半段時,那隻頑劣的小黑貓忽然從太後的膝上跳了下來。
她吃了一驚,剛想俯身抱它,就被猛地撓了一爪子。
宮人和內侍急忙湧了上來,將潔淨的雪白軟布按在她的傷處,連太後也走下高台過來看她。
太後冷聲說道:“將這畜生拖出去,杖斃。”
分明方才她還寵愛地將黑貓抱在膝上,溫柔地撫著它的毛發。
尖銳的痛意讓陸卿嬋忍不住地發出吸氣聲,但她還是匆匆說道:“娘娘且慢!是……是卿嬋方才失儀,與貓兒無關。”
她聞言軟語求了半晌,太後方才消氣。
她像母親般捧起陸卿嬋的手,憐愛地說道:“傷了陸學士的手,這畜生萬死難辭其咎。”
陸卿嬋含著淚,強作感激地應道:“那是您心愛之物,倒是卿嬋驚擾了貓兒,該請娘娘恕罪才是。”
“那畜生怎麼能跟陸學士比!”太後揚聲說道。
陸卿嬋暗裡掐了自己一把,方才又掉出新的淚珠,她還沒醞釀好情緒,便瞧見有人氣勢洶洶地推開了慈寧宮的門。
長公主滿腔怒火地說道:“母親,您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