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崇卻知道,這是他昨日剛說過的原話,現在這令箭被陸卿嬋回旋著射向他。
在外間被權貴、同僚落麵子他都能忍受,唯獨被陸卿嬋落麵子叫他格外難以忍受,暗火在心口直冒,偏生今日他要陪陸卿嬋回府,現下還奈何不了她。
趙崇心中慍怒,麵色鐵青地追了上去,話音卻不得不放得輕柔:“卿嬋,你慢些。”
*
陸卿嬋最終還是如願將小陳帶上,他與張叔一起駕車,趙崇坐在馬車裡發脾氣。
左右目的都已經達成,她便也沒理會趙崇,任他怎麼說就怎麼說,趙崇在嘴上不饒人,那就讓他自己生氣去。
陸卿嬋的容顏婉約,神情卻極是冷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不把趙崇所言當回事,直到下車時才換回慣常的和柔麵目。
趙崇一肚子火,眉宇間泛著鬱氣,瞧著有些陰鷙。
他低聲說道:“當初我就是瞎了眼,才會娶你進門。”
這話說的吊詭,好像趙崇是真心愛她,方才將她迎進門,而不是王姨娘的肚子快要瞞不住,他急切地哄騙個人來替他遮掩似的。
陸卿嬋撫了下袖擺的褶皺,不發一言。
舊事不好提得太頻繁,不然就失了效力,趙崇也懂得這個道理,他閉上嘴扶著陸卿嬋走下車。
兩人瞧起來貼得近,實則連衣袖都未交纏在一處。
陸家人早已等候多時,見到二人這幅親密的姿態都笑得真誠。
陸霄笑著接過陸卿嬋,溫聲打招呼:“姐姐,姐夫,你們來得真早。”
接著他二話不說,先將陸卿嬋的手腕剝出來,係上了一根五彩繩,細碎的小鈴鐺綴在繩尾,既精巧又俏皮。
“我都多大的人了。”陸卿嬋掩唇輕笑,“叫人瞧見是要挨笑話的。”
“姐姐才十九,大什麼?”陸霄不以為然地說道,“這可是我費了好大功夫,跟著母親學會的。”
陸卿嬋睜大眼睛,須臾才說道:“瞧著跟匠人賣的一樣,我都沒看出來。”
姐弟倆在這邊說著閒話,趙崇和陸卿嬋的父親陸玉則在寒暄過後,悄聲說起了政事。
趙崇來陸家向來都是一副高傲姿態,今日神色卻緩和許多:“如今朝局動蕩,父親您同我說句實話,您在河東時與柳氏的關係到底如何?”
陸玉的鬢角微白,麵容依然清臒,隱約能窺見年輕時的風流。
他也的確風流,京兆三房,河東兩房,當真是姬妾成群。
陸卿嬋眼下整日為庶妹的婚事煩憂,實際上她自己都分不清這是哪個姨娘的女兒。
“我主政並州十年,自然同柳節使有些交接。”陸玉緩聲說道,“至於更多的那便沒有了,琅琊柳氏畢竟是高門。”
趙崇安靜地端詳著老丈人的神情,卻沒有儘信他的話。
陸玉二十出頭便跟著張商,又在宦海浮沉多年,心機和城府叵測,是個實打實的老狐狸。
“不過柳氏以禮儀聞名,連對待下人都寬容至極。”陸玉話鋒一轉,露出笑容,“表麵上的交往總還是有的。”
他含笑說道:“此番柳節使入朝,就算使君上門拜訪,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哪成想,陸玉話音剛落,影壁處又傳來動靜。
一個形容瘋癲的紅衣女子蹦跳著說道:“夫君,夫君,姑爺真的來了!”
“又說什麼胡話呢?”陸玉眉頭皺起,“嬤嬤呢?誰讓四姨娘出來的?”
這邊的動靜太大,陸卿嬋也驚訝地回過頭來,幾個庶妹雖然年齡參差,但都還未出嫁,除卻趙崇,哪來的姑爺?
那紅衣女子快活地跑到陸卿嬋的身邊,笑說道:“大姑娘,柳小郎君來了,你怎麼還不去看他呢?”
這四姨娘正是她父親在河東兩房姬妾中的一位。
陸卿嬋腕間的銀鈴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她麵容難看:“姨娘,您又病糊塗了。”
她給陸霄使了個眼色,讓他稍安撫四姨娘片刻,便急忙跟著陸玉和趙崇向影壁走去。
柳乂竟真的來了。
他身形瘦削,俊美挺拔,像是未開刃的長劍。
柳乂隻是往影壁那裡一站,也能將這尋常景致襯得像是一幅畫卷。
望著跟在他背後嚴整有序的儀仗和護衛,陸卿嬋卻生不出半分喜悅,反倒莫名地想起被抄家那天的事。
隻有一身紅衣的四姨娘還在嬌笑著說道:“大姑娘,你不高興嗎?姑爺過來看你了。”
陸卿嬋聽不真切,隻覺得她的聲音恍惚又悠遠,像是來自異世的歌謠。
四姨娘晃了晃她的手臂:“不過姑爺說了,你要是下次再貪玩扭傷腳,他就不抱著你去看花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