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稱呼太久遠,陸卿嬋以為自己喚出來的時候會有些生澀,她沒想到的是她的嗓音會這般柔軟,就好像早已在心底呼喚過一千次、一萬次。
避著柳乂是無用的,他有的是法子叫她麵對他。
與其這般,倒還不如說得明白。
隻是眼下的時機太差,柳乂還未開口,趙崇便匆匆走了過來,他眉間隱隱蘊著怒意,語氣卻很和柔:“卿嬋,怎麼還坐著呢?”
陸卿嬋抿了抿唇,腰間微微發酸,連帶腿根也有些發軟。
“方才坐得久了,有些頭暈。”她慢聲說道。
陸卿嬋竭力保持端莊的姿態,靜默地站起身來。
趙崇的容色緩和少許,自怨自歎地說道:“都是我沒考慮周全,早知道給你換把座椅了。”
花廳的光線昏暗,她站在光影不明朗的地方,而她背後的柳乂則浸在更黑暗的黑暗裡。
令陸卿嬋愕然的是,丈夫到來以後,那雙落在她腰間的、逾矩的手仍未移開,反倒變本加厲。
她的眼底沁著淚光,身子禁不住地傾斜了一下。
趙崇緊忙將她扶抱住:“小心些,卿嬋!”
陸卿嬋的發絲被熱汗濡濕,蔥白般的指節抬起,輕輕將發絲撩至耳後。
她的聲音帶著難言的甜意:“我沒事,郎君。”
小夫妻的衣袖交纏,手臂疊在一處,又親密又情切,險些在貴客麵前失了禮數。
趙崇低咳一聲,好像這時才注意到柳乂也在,緊忙引著他向外間走去。
比起趙崇的誇張,柳乂就顯得太過平靜,他的神情淡漠,仍舊端正莊雅。
從陸卿嬋身邊走過時,柳乂方才輕聲說道:“小心些。”
他的手緩緩地落下,陸卿嬋也終於停止顫抖。
她的腰間覆著一層薄汗,輕薄的夏衣被濡濕,將柳乂的指尖都浸潤得甘甜。
離開花廳後,兩人方才徹底分開。
陸玉和柳乂走在前頭,趙崇則和陸卿嬋走在後頭,他麵色微沉,低聲在她的耳邊說道:“方才他是不是碰你的肩膀了?”
“我有些暈,使君想扶我起來而已。”陸卿嬋輕聲說道。
她的心跳卻不禁快了起來,思緒也有些亂。
趙崇有些狐疑,卻沒有想太多。
他沉聲道:“總之你離柳乂稍遠些,也彆讓都兒再接近他,這不是咱們家能高攀得起的人,母親那邊你也勸著些,叫她彆再異想天開。”
陸卿嬋被他的話逗笑了,柔美的麵容如花般。
她垂著頭,聲音很輕:“原來你也知道。”
適時走過轉角,轉身的刹那柳乂剛好望見她的笑顏,他的指節撫在劍柄上,一下下地輕點著。
趙崇撩起她額前的發絲時,陸卿嬋突然再次感知到了那道奇異的目光。
眼神陰沉發冷,卻又似有火焰在灼燒。
頗有幾分陰沉駭人。
而當她抬起頭時,對上的卻是柳乂清澈如水的眼眸。
他的眼裡似有蟾光流淌,帶著幾分清冷和戲謔,若是看久了才會發覺,深處蘊著的儘是燒至濃黑的暗色火焰。
陸卿嬋的掌心滿是冷汗,忽然明白過來封路那日和在宋國公府上時看著她的人是誰!
柳乂根本就不曾掩飾覬覦之心。
是她太過天真,還以為他仍是三年前的柳乂,是那個持重清雅的青年。
*
陸卿嬋的母親楊氏年輕時是聞名遐邇的美人,鵝蛋臉,山黛眉,生得雍容華貴,如今年長病重,氣度依然非凡。
楊氏不常會客,偶爾陸卿嬋來了也是不見的。
陸卿嬋一行人過去時,她正倚靠在圓椅上,和陸霄低聲說著閒話。
楊氏生性淡漠,唯有在兒子麵前會流露柔情。
一見到陸卿嬋等人過來,楊氏的麵容便漸漸地冷了下來。
她摩挲著手裡的佛珠手串,低聲說道:“不是說在會客嗎?怎麼突然過來了?還這麼多人。”
陸霄緊忙幫著打圓場,解釋道:“母親,今日來的貴客是河東節使柳使君,從前與父親相熟,是特意來拜會您的。”
楊氏這才正色起來,她露出一個微笑:“原來是使君。”
明明是來見自己的母親,陸卿嬋卻一直站在角落裡,她細聲和楊氏院裡的侍女交談,問過母親近來服過的藥後,又問了些瑣事。
這是極怪異的場景。
楊氏隻有陸霄和陸卿嬋兩個孩子,她待陸霄是很好的,而對著陸卿嬋卻像是麵對陌生人似的。
柳乂靜默地四下環視,輕聲說道:“叔母竟也禮佛。”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去。
柳乂看著的是一尊觀音像,菩薩坐在蓮花之上,麵容慈祥,手裡的卻不是柳枝,而是一個嬰孩。
這是送子觀音。
瞧著像是剛請回來的,放在不打眼的位置上,旁邊是檀木盒,興許是準備再予旁人的。
至於要予誰,是不消細想就能推出的答案。
難堪,窘迫,尷尬,所有的情緒都湧了上來。
陸卿嬋本就心神不寧,此刻臉龐更是霎時變得蒼白,趙崇也有些愣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