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蔽月,狂風大作。
那是個身形修長的青年,腰佩長劍,抱臂立於樹乾之上,一襲夜行裝隱匿於翻飛樹葉間。男子鎮定自若審視著她,身影透著危險。
“來人……唔!”
殷靈棲警惕地後退兩步,發出一聲呼救。
出聲的瞬間,男子烏靴輕點樹乾,身形迅捷如影,自夜穹一躍而下,快身閃至她身後,掀起一陣淩冽寒風。
“噤聲。”
冰冷的刀刃橫過脖頸,殷靈棲心臟驟停一瞬。
她再清楚不過這是什麼。
鋒利的薄刃正抵在她頸上命脈處,隻需稍稍用力,便能割斷血脈,血灑當場一命嗚呼。
“唔……”
殷靈棲想推開覆在麵上的手,可背後之人手勁太大,她根本無法動搖他分毫。
修長的指骨覆上黑色手套,自指尖連接至腕骨處,緊緊貼合,勾勒出指骨的線條,能夠有效阻攔銳器傷及皮膚。
傷是傷不了他,不過……
殷靈棲張嘴用力咬了上去。
男子吃痛,果然鬆開了捂住她的那隻手。
殷靈棲氣悶,忽然出聲:
“蕭雲錚,放開本宮!”
握住頸間薄刃的那隻手微微一顫,男子很是震驚:
“是你?!”
“是我,你……啊!”
刀刃太過鋒利,她掙紮間無意擦過頸下,倒吸一口冷氣。
蕭雲錚瞬間收刀入鞘。
“怎麼會是你。”他注視著殷靈棲頸下一道淺痕,目光一震。
“見血了。”殷靈棲抬指蘸了蘸,指尖滴著鮮紅的血珠。
“傷有多深……”蕭雲錚皺眉。
“你站在那,不許動!”殷靈棲反手壓住藏在袖中的匕首。
寒冷的夜風襲過這片叢林,枝葉沙沙作響,樹影婆娑。
身處林海中心兩人對峙而立,許久未動。
“樹下太黑,我無法辨清來人,沒想到會是你。”蕭雲錚望著她,欲言又止,伸手自衣間取出一瓶藥。
“金創藥,給,敷上。”
殷靈棲:“……”
哥你取藥的動作再慢一點點,傷口就愈合了。
她還是接過了蕭雲錚的藥,儘管目前用不上。
“深更半夜月黑風高夜深人靜,你孤身一個人還在宮外待著做什麼,不知道有可能遇到危險嗎!”蕭雲錚冷聲問責。
“這不遇到你了麼。”殷靈棲莞爾一笑,懟了回去。
“回宮,現在就走,我送你回去。”蕭雲錚語氣堅決,不容置喙。
“不走,”殷靈棲腳步一頓,轉身望著他,“你呢,世子殿下深更半夜不在你的皇城司辦案,也不在輔國公府待著,跑這兒來做什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如此良辰美景,世子莫非是特地趕來幽會佳人?”
蕭雲錚被她嗆了一句,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是,遇到公主了。”
殷靈棲:“……”謝謝誇獎。
“公主執意待在濯纓水閣,究竟想做什麼。”蕭雲錚見她定在原地,一時也不再行動。
“你呢,你來做什麼。”殷靈棲反問他。
“查案。”蕭雲錚答話一貫簡潔明了。
“我也是來查案的,”殷靈棲越過他,繼續朝園林中心走,“當日被擄走的人是我,我當然更想知道真相。”
蕭雲錚注視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冷聲道:“往慎寧郡主府的方向查的線索,是公主遣人遞至皇城司的罷。”
“公主又是如何知曉案件進展的方向。”
視線中那道執著的身影終於停下了。
“世子在說什麼?”殷靈棲摘下兜帽,“本宮聽不懂。”
“需要臣再重複一遍嗎?”
蕭雲錚幾步走至她麵前,垂眸審視著小公主那張偽裝得堪稱完美的臉。
佛口蛇心,楚楚可人。
誰會對這樣弱不禁風的女子設防?
長勢茂盛的樹叢掩映包圍起湖心高閣這一隱蔽處所。
夜深人靜,四野不聞人語聲,隻餘兩道身影一進一退,暗中較勁,進行著一場不為人知的對峙。
夜風吹得少年衣袂作響,他就這麼垂眸注視著殷靈棲,試圖從這張至清至純極具欺騙性的臉上尋到一絲半點紕漏。
“世子是在審我嗎?”殷靈棲仰起臉,同他目光相接。
蕭雲錚盯著那雙不摻雜一絲欺騙的清澈眼眸,抬靴朝她逼近一步:“公主覺得,臣在審公主嗎?”
移動間,高大身影壓下,遮擋住閣簷間懸著的燈籠投出的暖黃光暈,殷靈棲眼前視線瞬間黯淡下來。
視覺受限,這時其他感官變得格外敏銳,殷靈棲感覺自己似是被隱匿在黑暗中的獸盯上了,一舉一動,甚至是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都有可能成為揭露她真實心思的證據。
“世子這話問的讓人心寒。”她直視那雙深邃的眼,眨了眨眼睛,輕輕地歎息著:“我一介弱女子,哪裡有這樣大的本事能預知皇城司辦案的細節呢。”
“弱女子,嗬,”黑暗中,蕭雲錚唇間發出一聲很輕的笑,融入濃稠夜色裡。他繼續壓低身形,逼近眼前這個貌似不諳世事的公主,“柔弱,或許是一層最好的偽裝。”
殷靈棲不動聲色,悄悄後退了一步。
蕭雲錚幾乎在同一時刻,朝前又逼近一步。
兩人之間將要分開的危險距離再度被拉近。
蕭雲錚仍在步步緊逼。
“我答應了太子,他不在盛京的這些時日,我可以代他管束你。”距離太近,他的呼吸落在殷靈棲發頂。
“管束?”殷靈棲笑了,“世子殿下打算用什麼手段管束。”
她摘下兜帽,月色裡,一截纖細的脖頸暴露在眼底,看著脆弱易折。
“用鐐銬鎖上,還是用繩子綁回去?”
這些滋味,殷靈棲上輩子都嘗過。她被毒藥滋養成一具傀儡,鎖上鐐銬,繩索縛身,運回府邸囚禁起來,麻木地看著熟悉的人一個個死去,麻木地被他們妝扮成新嫁娘,身著鳳冠霞帔去迎接死亡。
見不到日光的滋味她不想再嘗第二回,所以,她會不惜一切手段掃除全部阻礙。
腰後抵上一角冰冷的玉雕,殷靈棲知道自己退無可退了,她忽然笑了:
“殿下願意遵從皇兄的囑托,為什麼不願聽從本宮呢。”
聽從,真是個曖昧的詞彙,聽之從之,毫無保留地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