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之後,樊穀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調出一些關於白蛇原型研究,青蛇原型研究,兩蛇關係研究,“法海”形象來源的研究文章來看,越看越覺得感悟良多,越看越覺得信心滿滿激情飛揚,一時忘了時間。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她旁邊的位置坐了一個高挑的年輕女人,那個女人的眼神似若無意地瞟向她的手機,看到她在看的內容之後,露出了欣慰,欣喜的笑。
那個女人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開始禮貌地跟她搭訕。
她低柔磁性的聲音在樊穀耳邊響起。
“冒昧地問一下,你也是民俗學專業的學生嗎?”
“不好意思,如果打擾到你還請見諒,因為我們這個專業的人很少,尤其傳說研究是個大冷門,所以難得見到同類,我實在是太激動了。”
樊穀雖然覺得意外,但也沒想到現在跟她搭訕的就是她剛才一直在幻想、猜測的遊戲設計者,隻是純粹地驚喜於“沒想到在這個沒什麼人的地方居然能碰見我的小眾同好”,於是她熱情回應:
“還不是!但我正在努力!姐姐讀的是哪個研究所的民俗學呀?主要研究方向就是民間傳說嗎?”
楚遙笑道:“是帝京師範大學,其實我主要是跟著我的導師研究宗教民俗和民俗史的,這兩個研究方向都繞不開民間傳說,所以也略有研究。”
聽到這些,樊穀的眼神充滿了崇敬:“帝京師範?好厲害啊,那個很難考的,而且那裡的民俗學專業是國內最強的吧?宗教民俗?好有勇氣啊,我聽說這個研究方向的文章審核特彆嚴,特彆容易被……和諧。”
楚遙心想,那確實,她導師的一本一二十萬字的著作,被刪個一兩萬字都是常態了,她自己的研究更慘,宗教民俗加女性主義,敏感值簡直拉滿了,簡直是在聲勢浩大的傲慢唯物主義者和男尊主義者的雷區蹦迪,更彆提這兩者還占據了審查者中的大半。
尤其是涉及到近現代的部分,因為難免涉及到一些批判時事的價值判斷,天天都在立不了項過不了審的邊緣試探,問就是“過於尖銳”“過於負麵”,她有好長一段時間差點改論文改出抑鬱症,畢業一兩年還在做“因為論文太過反動被抓去坐牢”的噩夢。
不過,她可不能現在就告訴樊穀這些,要是把她嚇跑了怎麼辦?
楚遙這次來的目標,本來是要鼓勵樊穀不懼困難多刷地圖勇奪更多遊戲積分,可是,看她這麼自信的樣子,鼓勵似乎不需要了,倒是更需要多一些冷靜。
對於第一局成果和接下來的預判自我感覺良好的玩家最容易犯的錯誤就是“狂飆突進”,比如覺得自己料事如神,熬夜複習押題,比如盲目製定出冒進的後續作戰策略,這都是很危險的。畢竟,試煉遊戲要綜合考察玩家的德智體,如果睡眠不足或頭腦發熱,體力和智慧無疑會受到影響,而甲等難度的遊戲又沒有重來的機會,一著不慎滿局皆輸。
誠然,每個試煉遊戲的第一局非常重要,但它的設計思路並不能作為揣測後麵副本走向的絕對標準,適用於第一個副本的作戰策略也未必全然適用於後麵的副本。
試煉遊戲要選拔的是優秀的人,而不是神,更不是機器人,人是複雜的,隻有設計更多的變化讓玩家來應對,才能更全麵地看清玩家的三觀和能力。
人也是有個性,有弱點的,如果太在乎“設計者怎麼想”而忽略了“自己怎麼想”,如果太武斷地推定“正確的模式”而忽略了“自己適合的模式”,思維就容易被束縛,走向岔路。
再說了,作為試煉遊戲的設計者,沒有人會希望自己選拔出來的人,是通過表演而不是本性獲得高分的。
當然,適當的表演誰都無可避免,但是誠實地展現缺點,揚長避短也是非常被看重的一種素質。
被選拔出來的甲等人才和超甲等人才在硬件上其實沒什麼區彆,甚至也不乏甲等人才比超甲等人才看起來更加多才多藝,閃閃發光的例子。但是,超甲等人才總體來說,體現出的韌性和靈活度,還有心理承受能力,顯然是更高的:不是百折不撓,而是進退有度,能屈能伸。
作為設計者的楚遙,當然比作為玩家的樊穀更了解甲等難度遊戲的設計理念。
那就是,儘可能地貼近真實的人生,儘可能地呈現未來的不可預期和諸多風險。
沒有明顯的提示,也沒有清楚的劇本,一切線索和道路都要靠自己去找,觸發了be也沒有讀檔重來的選項,不能回到原點,隻能承擔不幸的後果。
在真實的人生中,靠百折不撓而成功的極少,更多的是迂回取勝的人。
在真實的人生中,無論你信不信,愛不愛,希不希望,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對待甲等難度的遊戲,要有把它當成真實人生對待的覺悟,可以有心理準備,但不要太執著於某種預設,才會有最大的贏麵。
當然,楚遙想的這些,不可能直接告訴樊穀,這是違規的。
不過,她可以通過彆的方式來暗示她。
楚遙笑著回道:“帝京師範的民俗學專業名氣是很大,但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固步自封的研究方法、混亂黑暗的派係傾軋,都很讓我心累,徹底滅了我繼續深造的熱情。倒是出來工作以後,發現工作也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可怕……大概這就是人生吧,總是充滿意外。”
“充滿意外……”樊穀不知想到了什麼,喃喃自語,若有所思。
楚遙繼續說道:“對麵學校好像是個試煉遊戲的考點,你是今年的考生嗎?我妹妹也是呢,她選了甲等難度的遊戲,我擔心得要死,一直提醒她一定要慎之又慎,聽說設計這類遊戲的都是一些惡趣味的家夥,誰知道會有多少陷阱呢?我倒是不指望她弄個超甲等評級回來,不要墮落到丁等城就好了。雖說有重生試煉,但進了丁等城的,就沒聽說有幾個能成功翻身的。”
樊穀低下頭沉思片刻,再抬頭時,那種過分興奮昂揚的戰鬥姿態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靜收斂,蓄勢待發的狀態。
樊穀鄭重地對楚遙說道:“謝謝你,我會好好記住的。”
楚遙流露出驚訝之色:“你也選了最難的遊戲啊?看著循規蹈矩,倒是挺敢挑戰的。”
樊穀笑著搖頭:“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打定主意要選最難的,隻是恰好在最難的那堆裡麵看到一個特彆對我胃口的,就選了。我這個人,一直都隻能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所以在做選擇的時候,怎麼說呢……比較遵從‘命運的召喚’。”
隻能做好自己喜歡的事啊……
楚遙心想,這不就和她一樣嗎?
明明可以選擇更安穩的人生,更安穩的道路,她卻一定要去選自己喜歡的冷門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