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產雖然到手了,但它究竟有多少,能辦多大事,還得好好估算估算。
樊穀問了幾個嫂子,還有家裡的管家,一起估了一下賬,又打聽了一下滄海書院的地價,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些年,祝家的家產和英台娘給她留下的嫁妝,都已經被幾個混賬兄弟花得太多,剩下的錢,如果還想維持家裡的正常生活,幾個嫂子和侄女的衣食住行,幾個侄女請夫子的費用,必然買不起寸土寸金的滄海書院。
看起來,她還剩下兩條路。
一條是籌款,一條是非常規途徑。
如果籌款能解決,那自然最好,流程方便又光明正大,她大不了多準備幾個演講稿,多跑幾個地方。
但這可是個逼死祝英台的時代。
祝英台一個富家女兒想讀書,都要費那麼大力氣,現在她以“建設女子書院”為名去籌款,情況會樂觀嗎?
當然,她編個更能讓眾人接受的由頭來籌款也行,可是一旦大家發現自己被騙,書院能落得了好嗎?
如果走非常規途徑……
跟鬼合作來製造“不開這女子書院就會招災”之類的傳說,借路人的求生欲讓廣大路人自發推進這個過程,或許可行?
想讓眾人認可一件事,除了正麵說服,還能反麵震懾。
這個時代的人大多是不認可女人社會價值個人價值的,但他們大多認可鬼神的威力。
在希求方麵大家或許百人百態,但是在恐懼方麵幾乎都能達成一致:
害怕病痛,害怕窮困,害怕早死,害怕死後下地獄受苦。
恰好她還挺擅長渲染這方麵恐怖氣氛的。恰好她在過地府劇情時她結交了不少鬼朋友。
滄海書院本來就是桑田書院,要想讓它重新變成桑田書院,或許還得請它原來的主人出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變成地縛靈?
如果她不在了,也不知這人間還有沒有彆的鬼能召喚過來幫忙?
為了確認她想的非常規途徑是否可行,樊穀跑到了離祝家很近的英台之墓,去召喚檀林皇後。聽說她對陰陽往來之事很熟悉,應該能給出好的建議。
檀林皇後聽了她的來意,歎了口氣。
“你要找的人叫桑田,她的書院,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我在百年前見過她的孤魂,她現在也守在那裡。桑田書院隻開了七年就被毀了,時人容不下它。混亂之中,有人放了一把火,想逼她離開,但她選擇了和她的書院共存亡。畢生心願毀於一旦,自己也死於非命的人,往往會變成怨鬼,可她沒有。她成了那裡的守護靈,每天都在留心看護那裡的學子,讓他們不往邪道上走。她數年如一日地盼著有人能重振桑田,她一直在那兒等待女夫子和女學子的到來。”
“英台啊,你以前看不見鬼怪,必然不知道,你曾是她最細心看護的人。這麼多年來,她終於又在那裡看見了一個女學子,怎麼可能不特殊關照?有時,一些混小子見你身量纖細,想拿你取樂,是她暗中攔住了他們;有時,一些浪蕩子見你美貌出眾,疑心你是女子,想強行檢驗,是她暗中懲罰了他們,讓他們不敢再造次。”
樊穀代入了一下桑田的人生和鬼生經曆,感覺要窒息了。
“如果她變成怨鬼,把害她的人都弄死,她的心願會不會能更早實現?”
檀林皇後苦笑道:
“或許吧,但更有可能的是,她剛一作祟就招來道士和高僧,把她鎮壓了,或者把她打得魂飛魄散。”
這該死的黑暗現實。
哪怕有一顆怨鬼的心,也不能輕易做出怨鬼的事,否則後路分分鐘會被老大哥們斷絕。
她忽然又想到,以檀林皇後的心性,最理想的人生規劃應該是不婚不育早早出家,為弘法事業貢獻終身,穿壞色衣,不施粉黛,讓人隻記住她的法德,忘記她的色相。
可是生在她那樣的時代,有著她那樣的美貌,她家人就算綁著她,也會讓她去政治聯姻的,她哪有彆的選擇。
在成為某某的皇後之後,還有多少人記得她是橘嘉智子?
逃不開枷鎖的情況下,隻能努力帶著枷鎖跳舞了。
心境平和的人,做這種事更得心應手吧。
這麼一想,她能理解為什麼桑田是個聖人設定了。她要是心裡怨恨還得忍氣吞聲地縮個百來年,做好事深藏功與名,盼曙光一直遙無期,不就更慘了嗎?
見她一直沉默,橘嘉智子提醒道:
“你現在想見她嗎?我可以幫你。”
樊穀點了點頭,說了聲是,橘嘉智子就把她瞬移到了滄海書院。
她被傳送過去那會兒,桑田正在一個屋頂上徘徊,她就直接被傳送到了屋頂。
……這傳送可真精準,幸好桑田這會兒沒在泥坑或茅廁附近徘徊。
桑田的孤魂像大多數孤魂一樣,維持著死前形態,是燒得麵目全非的樣子。但樊穀不覺得她可怕,隻覺得親切。
她見到忽然出現的“祝英台”,並不驚訝,淡笑著說道:“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樊穀以祝英台的身份向她道謝:
“我才剛知道你以前那麼照顧過我。謝謝你。”
桑田回道:“這是你應得的,也是我應做的,不用感謝。”
樊穀看她平靜的樣子,忍不住問道:“這麼多年來……你就從沒怨恨過嗎?”
桑田說道:“我一直在做我想做的事,在做我必須要做的事,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樊穀又問:“如果你看不到結果呢?如果你費儘心思,費儘力氣,還是失敗了呢?”
桑田笑了,焦黑的魂魄卻仿佛自帶聖光:
“不是所有種子都會開花,但我想當那個播下種子的人。”
樊穀又問:“你在這裡待了這麼久,有沒有試著托夢給曆代書院的主人,讓他們幫你做事?難道就沒有膽小怕報應的願意幫你?哪怕開不成女子書院,允許招收女學子也好啊。”
桑田無奈地答道:
“我能在人間徘徊這麼久,就是因為隱藏了自己。如果我陰魂不散的消息傳出去,就離被驅散不遠了。我自知我心無怨恨,做事磊落,可旁人若知我生平,恐怕難以相信我不是怨鬼,難以不恐懼我的存在。眾人合而誅之,我無法招架。”
樊穀由衷地說道:“幸好我回來了。我可以用神明的身份幫你。”
桑田好奇地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樊穀興奮地回道:“造一些傳說。然後以傳說中強大神明的形象登場。”
桑田回道:“你把你想傳播的東西寫下來,我可以隱身幫你托夢給書院現任主人莫夫子,還有他的妻子林夫子。這兩人在這一帶很有聲望,是合適的作證人選。”
謹慎起見,樊穀問道:“這一帶有什麼流行的傳說?我想借鑒一下。”
桑田回道:“這樣的書,林夫子收藏了不少,就在這間藏書閣裡,你下去就能看到。”
於是,趁著深夜無人,樊穀溜進藏書閣,看資料看了個爽。看完之後,她參考了幾個本地受歡迎的傳說套路,編了好幾個“重生之我是xxx”的回歸傳說版本,但始終覺得她缺點東西——缺一個能前後呼應,可自由選擇隱形或顯形狀態的酷炫蝴蝶翅膀。
畢竟祝英台化蝶的傳說本身已經成為本地流行傳說了,這才幾年都有不少衍生版本了,“蝶仙歸來”應該是最能深入人心的再登場方式了。
——去哪兒搞這麼一雙翅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