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為堅信以暴製暴是不對的,所以就算被她那個人麵獸心的丈夫陳溫良家暴了,也從來不會狠狠還手,很長一段時間都試圖用愛感化他,哪怕心灰意冷了,也隻想著訴訟離婚,一彆兩寬。
可是陳溫良表麵功夫做得好,傷人都在暗處,鄰居和親戚都道他是溫良恭儉讓的絕世好男人,誰想到他關起家門會拿開水燙人,拿針紮人?誰能想到他買膠布還會用來貼住老婆孩子的嘴?哪怕偶然有人看到陳賢女的傷口,也被他看似體貼的“關懷做家務時受傷的主婦老婆”的表演糊弄過去了。
人證不好找,物證不易證,自己又時時被人渣恐嚇“敢敗壞我名聲我就弄死你”“你敢離婚我絕不養女兒還要把她賣了”,陳賢女多年心力交瘁,終究被耗死了。
但即便自己的原則換來這樣窩囊的結果,她還是沒有動搖過,一直教導陳梓善要當一個有原則的人,不能以暴製暴,囑咐她不能變得像她爸爸一樣,要克製暴力的獸性,要當個堂堂正正的人,哪怕對方有罪,也要通過正當程序去伸張正義。
陳賢女雖然在陳梓善十三歲的時候就沒了,但她已經把這種堅持守序善良,拒絕以暴製暴的價值觀種在了陳梓善身上。
雖然樊穀以前也不是沒發現這點,但她沒想到,陳梓善的這種價值觀有這麼頑固。
哪怕在妄想之中,她也拒絕對敵人動用私刑。
樊穀不能說這樣的原則是錯的,她能找出一萬種理由證明它是對的,是最符合公序良俗的,是最需要推廣,最應該推廣的。
但是從個人角度講,她沒法發自內心地去遵守同樣的原則。
當這樣的原則阻礙到她時,她想摧毀它,改造它,而不是加入它。
可404星人強調過,她也試驗過……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陳梓善,要順著她的思路去說服她。否則,這個屬於她的妄想世界,隨時有崩壞的可能。
樊穀原本想在做魚湯的時候動動手腳,讓“鮫人淚”不能再生產的。
畢竟,執念附著之物如果不在了,要破除執念不就簡單些了嗎?她就能趁機說“你看,這東西也不是永恒的,我們還是去彆的世界找那樣的東西吧”。
現在看來,這條路是很難走通了——陳梓善早就阻止過她對這鮫人用私刑了,現在她自己也下不了手,這魚還怎麼動手腳?
有什麼辦法,能不傷害這鮫人,又能讓她賦予“鮫人淚”的意義被解構呢?
有什麼辦法,能不刺激她精神,又能讓她願意離開這個畫地為牢妄想世界?
樊穀想了半天也沒理出什麼頭緒。
——或許還是收集的關鍵信息不夠。
她於是向陳梓善提議道:“那就讓這鮫人將功贖罪,來幫我們殺普通的魚燉湯吧……讓龔老師也一起點菜好了,還有你媽。等菜都做好了,我們一家人美美地吃一頓,聊天說笑,多好啊。我剛經曆了一場很難的大考,想好好放鬆一下。”
在這裡,還有什麼比把關鍵人物都湊一桌吃飯更快的搜集信息方式呢?
陳梓善欣然同意了樊穀提出的聚餐提議,但她不願意讓那條鮫人參與做菜。
“做菜太簡單了,怎麼能算贖罪,讓它去冰原挖點土豆回來當配菜吧。”
樊穀表示冰原的土豆不好吃,陳梓善又提議讓它去高山上挖點兩米八的人參回來。
樊穀表示那樣的人參要是過來了,誰吃誰還不一定呢,陳梓善又提議讓它去即將爆發的火山旁邊弄點火山灰回來做麵膜,這樣她們無聊的時候可以敷著玩。
……
陳梓善又提了很多高難度的事讓那鮫人去做,比如從建工廠開始去造上品紫砂茶壺,給她們飯後泡茶,從做零件開始去造可以在海底兩萬裡馳騁無憂的豪華潛艇,供她們飯後消遣……總之是千方百計地想讓那鮫人遠離她的廚房。
樊穀覺得很納悶。
“讓他殺完魚再去做其它事不行嗎?”
要是那鮫人不見了,她不就少了個可套話的關鍵角色了嗎?
不能輕易讓它離開!
陳梓善搖了搖頭。
“不行,我想讓它先做其它事。”
樊穀索性直接問那鮫人。
“能不能勸勸你主人,讓你先伺候我們吃完飯再走?你作為仆人,應該懂得主人有需要的時候要隨時在場吧?”
那鮫人乖巧地說:“我聽主人的。”
陳梓善命令它:“那你去月亮之上的冰原挖點土豆吧。”
……好家夥,怎麼還離開地球了?!
樊穀直覺這裡頭有古怪。陳梓善好像不想讓她跟那鮫人有太多對話的機會。
越是這樣就越說明那鮫人身上有破局的關鍵信息。
她衝上去攔截快速飄走的鮫人,大聲說道:“彆走!否則我就懲罰你,把你推下樓梯!”
聞言,那鮫人眼神瞬間變得凶惡:“蠢東西!就憑你也想害我?!還不是被我給反手……”
樊穀沒想到她一時嘴快能引出這麼個意外的展開來。
但她還沒來得及繼續追問,就被陳梓善的一聲尖叫打斷。
側頭一看,原來是她不慎打翻油鍋,滾燙的油星濺到手上,頭發也著了火。
樊穀下意識地衝過去,開水龍頭想幫她滅火,但那看似充沛的水量對她卻完全不起作用,還是她自己在地上撲騰了好一陣,才把火給滅掉。
火是滅了,可她手上的傷還在,左邊耳側的頭發也被燒焦了一大截。
樊穀暗道不好。
如果這些隻是陳梓善的妄想,她應該可以立刻讓自己傷愈,立刻讓自己頭發長出來的。
如果受火焰波及的地方沒法立刻恢複,是不是意味著……這是她現實傷痕的投射?
就在剛才,她好像受到了很大刺激,或許是因此觸發了她現實中的自焚病症。
不管那句話後麵藏著什麼,樊穀現在是不能去追究了。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跟樊穀想得一樣,陳梓善讓龔宇慈和陳賢女各自點了她們最愛吃的東西。
龔宇慈喜歡吃麵食,蓧麵栲栳栳配著油潑辣子和老陳醋,是她的最愛,糖醋丸子則排第二。但她也不是純粹的肉食動物,吃的素菜也不少,比如她常誇的五巧豆腐。
陳賢女喜歡吃新鮮海鮮和蔬菜,尤其是清蒸蝦蟹和生蠔,配著鮮甜的海鮮醬油,還有每次吃酒樓都必點的靈魂白灼菜心。
這頓聚餐,她們就點了這些心頭好。
她們都提出要幫忙做飯,但是被陳梓善堅定地拒絕了。她自信地說,包在她身上。
除了這些,還有樊穀點的蘑菇鮮魚湯。陳梓善自己又加了一道白切雞,一道番茄土豆肥牛卷,一道上湯娃娃菜,還有鬆仁百合炒西芹。
陳梓善加的這些其實不是她最喜歡吃的,而是樊穀。
樊穀點菜的時候特意沒點自己最愛吃的,就是為了不讓自己對這個世界產生迷戀。
但現在陳梓善自己把這些加上了。
她試圖讓陳梓善換幾種菜式,但沒能成功。
“我今天就是特彆想做這幾道。”
在樊穀提出要幫忙的時候,陳梓善拒絕得更堅定了。
“我知道你不喜歡做菜。你放心,有我在,你一輩子都不用做菜也能吃得很好。”
這話讓樊穀深感不安。
把這些菜都做完是個大工程,但陳梓善給自己加了手速buff,所有的流程都是起個頭就一鍵加速,瞬間跳躍到完工那一步。所以這一大桌子葷素搭配有湯有麵有飯的菜,竟然隻用了五分鐘就做好了。
在這五分鐘內,龔宇慈和陳賢女一直在瘋狂誇讚陳梓善。
“梓善這孩子也太能乾了吧,成績好,乖巧懂事,還這麼會做菜!我以前隻知道她擅長做家鄉菜,沒想到連麵食都做得這麼好!哎呦,梓善媽媽,你怎麼這麼有福氣,生了這麼好的女兒啊!我家那個皮猴子這麼大的時候,家務基本不沾,還經常在學校給我惹事,她班主任動不動就跟我打電話說她又跟男生打架了,我那個頭疼啊!……”
“哈哈哈,龔老師你過譽了,我家梓善悶得很,一天到晚隻知道讀書學習做家務,讓她多出去玩她也不乾,說是要在家陪著我。你看看,哪有點後生仔的朝氣!我還羨慕你家那個呢,多有活力啊,體育又好!”
“她是體育生,體育要不好那不就徹底廢了嗎!還是梓善好啊,夠孝順,是個省心的,大了也留得住……”
“龔老師真的太客氣了,你要再誇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哈哈哈……”
“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好孩子就該多誇!再說了,也不隻是我,學校裡所有老師都喜歡這孩子,可不隻是因為她成績好。我們學校裡成績好的多了,那麼窩心的可沒幾個,每堂課上有了意外情況她總是自告奮勇幫老師分憂,每個教過她的老師的喜好她都記得,連送潤喉糖都是不同的口味……”
……
樊穀不認為她們誇的內容有所誇大,不如說誇的還是保守了。
陳梓善就是那種班上師生一提起“小天使”“大好人”,就會第一個想到的人,是那種“彆人擦傷她遞創可貼,彆人沒抄筆記她借筆記,沒人願意當組長她就來當,沒人願意出節目她就來組織,師生矛盾她主動調解,同學打架她第一個拉架”的萬能NPC一般的存在。
哪怕不喜歡她的,也隻能罵出諸如“虛偽”“白蓮”這樣的字樣,罵不出彆的。
但是她們誇就誇吧,為什麼老看向她?弄得她壓力很大。
聽了兩分鐘,她就跑上去,跟陳梓善討論菜品了。
“我想多放幾種蘑菇,可以嗎?……可以啊,那太好了,你等我挑挑。”
“可以在湯裡加點牛奶嗎?我聽說這樣能增加魚湯的鮮甜,還能增強抗病能力。”
“你覺不覺得這些還是有點膩?要不再加個醃蘿卜當小菜吧。”
“生蠔?不,我現在還是不能接受純生蠔的味道,蒜蓉的還可以……要不你再弄點蒜蓉醬?還有檸檬汁……”
“我不喜歡白灼蝦誒,我喜歡蒜香黃油蝦,要不你再多做一道?”
……
她這麼做倒也不隻是為了逃避壓力,也想順便測測陳梓善的心意。
哪怕陳梓善表現得有那麼一點不為她著想,她都會覺得事情好辦一些。
但是陳梓善笑納了她的所有提議。
開飯之後,陳梓善先給所有人夾了菜,自己才動筷子。
龔宇慈和陳賢女一邊吃,一邊繼續對陳梓善讚不絕口。
樊穀努力克製自己的食欲,吃得很慢很慢,把主要的心思用在提問在場的三人。
為了弄清陳梓善內心深處的想法,她一直把話題往“家”“愛”,還有“彩禮”上麵引。
她剛才仔細想了一下“鮫人淚”這個母題相對於其它跟婚戀有關的傳說母題,有什麼特彆。
得出的結論是:它是圍繞“彩禮”展開的。
一萬顆珍珠是陶母考驗未來女婿真心所定的彩禮標準,也是景生曾覺難以逾越的彩禮門檻。雖然傳說裡提到景生也是富貴之家,但應該就是普通小財主,一定沒到巨富的程度,沒法拿出一萬顆珍珠作彩禮。鮫人也正是因為覺得景生拿不出足夠的彩禮迎娶心愛的女子,很可憐,才會為他流下那麼多鮫人淚,強行去湊那一萬顆珍珠。
陳梓善執著於湊夠一萬顆鮫人淚,或許可以證明,她對一個穩定的家,對一段完美的愛的期許,繞不開“高額彩禮”。
所以她在提問中添加了這個關鍵詞。
為了讓陳梓善儘快暴露更多真實想法,她特意用很快的頻率提問三人。
這三人當然都是現實世界裡“陳梓善”這個人格的化身。
雖然在幻想世界中,她們可以同時說話,但到底是由一個精神體控製的,三個人既要思考又要說話,難免會出現混亂,回答得越快,混亂的幾率越高。
樊穀要抓住的就是她們混亂之中無意暴露真心的時機。
她一開始的提問都是旁敲側擊,像是悠閒聊天,用“我有一個朋友”“我看到一個新聞”“我看一本書上提到”“有個經典的辯論賽主題”這樣的開頭,讓她們能夠沒什麼壓力地接話。
等她們聊開了,她再把問題轉到“如果是你,你會怎麼樣”上。
她們對“家”與“愛”的看法,她們看法十分一致,跟樊穀設想她們會回答的差不多。
“我覺得吧,與誰同行,比去到哪裡更重要。沒有合適的人一起分享,再好的風景也隻會讓人覺得寂寞。人啊,畢竟還是群居動物。”
“一個美好的家未必要多華麗多富裕,富貴之家不幸福的也很多啊。最重要的是,家裡人要同心同德,互相陪伴……”
“如果兩個人目標不一樣?我覺得還是直接分手吧,磨下去多半也是兩敗俱傷,各自找一個願意跟著你的目標走的人好了。找伴侶又不是找戰友,如果有一個人以事業為重,或者比較自我,那另一個人就要以家庭為重,更加甘於奉獻,像這種互補的關係才能長久。”
“也不是非要有個穩定的房子才叫有家,隻要有足夠的愛,足夠生活的錢,兩個人一起流浪也很好啊。現在很多年輕人不是還流行那個什麼……旅遊婚!”
可是提到彩禮問題的時候,她們產生了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