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知時而為甘雨來(1 / 2)

喬家三郎、四郎所取的名字頗具詩意——見山,難免會讓人想到五柳先生的那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俯身采菊,抬頭見山,何等恬然閒雅。

見川,則不免會想起詩仙的那句“孤帆原影碧空儘,唯見長江天際流”,眺望川流,水天一色,何等遼闊。

所以,喬仲常取來《唐文粹》《文苑英華》等詩集翻閱,欲為五郎尋一個與兄長相得益彰的好名字。

半個時辰後,喬仲常終於執筆,滿意寫下“見雲”二字。

“我去問問老爺子的意思。”

喬仲常將紙張揣進袖口,抱起孩子,去了喬老爺子的居所。

……

老爺子喬守鶴修道,卻又不是正經修道。

香案上擺著香爐,插著一炷香,曲煙嫋嫋,牆上卻不掛三清畫像。

他煉丹,卻不是煉金丹,而是煉藥丹,他的小院裡曬著各式草藥,牆角擺著許多瓦罐,整個院子飄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

喬小安心想,道教概分兩大派係,一派重在修仙,一派旨在修行,想來祖父屬於後者。

喬仲常說明來意後,老爺子一邊淨手,一邊言道:“先說說你的打算。”

“五郎是雨水時節進了喬家,便以那日為他的生辰,既與雨水結緣,孩兒以為,可取‘見雲’二字,出自於孟郊的‘朝見一片雲,暮成千裡雨’一句。”

不同於喬仲常的翻書尋字,老爺子隻是背手踱步,沉思片刻後,便搖搖頭道:“不妥不妥。”

“為何?”

“你的考慮自然是好的,可比‘朝見一片雲’更出名的是‘雲深不知處’、‘坐看雲起時’,身處雲霧當中謂為見雲,‘見雲’二字太過茫茫然而不知身處何處,此乃其一。”老爺子解釋道,“其二,見山見水不見雲,浮雲遮山,化雲成水,兄長既取名山川,弟弟便不應取名為雲。”

“還是父親想得周全。”喬仲常被說服,臉上稍顯失落,很快掩了下去,又問,“父親以為,五郎應取什麼名字為宜?”

“就依你方才所說的,以雨水時節為他取名。”喬老爺子很快有了主意,“東風解凍而有雨水,甘雨降而草木萌動,詩聖有言‘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可見春雨之貴,貴在一個‘時’字。萬物順時而動,君子知時而為,立命於天地之間,不若就取‘時為’二字罷。”

“喬時為,喬時為……”喬仲常輕聲念道,是個好名字,不過他仍有顧慮,畢竟兩位兄長的名字裡都帶“見”字。

老爺子看出了兒子的顧慮,解釋道:“取名嘛,不必為了工整而梳文櫛字,見山見川是好名字,時為也是好名字,這便足夠了。”

喬家五郎的大名就此定下。

得了新名的喬時為心間感動不已,不管是父親翻書尋字所取的“見雲”,還是祖父信手拈來的“時為”,他都感受到了滿滿的儀式感、鄭重感。

“順時而動,知時而為”,喬時為覺得,這話就是說予他聽的,正正貼合他穿越而來的心境——身處異世,理應適時求變。

是變時代,還是變自己,就當前的形勢而言,答案顯而易見。

接著,祖父與父親又談論了三哥的學業,商量為三哥另尋詞師的事。

……

喬五郎有了大名。

後院裡,吳媽一邊忙活,一邊念叨著小少爺的新名字:“喬時為,喬時為,真好聽,比小曲裡的這郎那郎的還好聽。”

又讚道:“還是夫人心細,惦記著小少爺取名的大事,不然,總是安哥兒、安哥兒地叫,也不是個事兒。”

“不管是叫安哥兒,還是叫時哥兒,都不甚重要,取名隻是過個場。”白其真笑笑說道,“重要的是他被這個家所接納。”

原本望著床簾怔怔出神的喬時為,一時頓住了,熱淚奪眶而出——該死,今日哭三回了。

明明是穿到了一個君主至上的殘酷世道,他卻被這般溫柔地接待,可見總有人性人心是不被世道所俘虜的。

……

翌日,喬家供三牲,上香禱告,簡辦儀式,將喬時為記入家譜中。擇日再去官府登記入案,這事便妥了。

禮畢,幾個大人正堂裡吃茶敘話。

喬老太太端著茶盞,若有其事地說大話:“遙想當年,咱喬家祖上在商丘一帶也是有頭有臉的名門望族,有正經堂號,良才輩出……這孩子能記入喬氏家譜,也是他的造化福氣。”

老爺子正呷著一口茶,險些沒被噎著,問道:“孟桂秋,你遙想的是哪個當年?我怎不知我祖上是商丘喬氏、名門望族?”

老太太順手舉起那本還算嶄新的家譜,抖了抖,還嘴道:“喬老倔,你彆不認,仲常早些年參加科考,所投的家狀可是過了衙門印子的。”

家狀須寫上應試人姓名、年甲、鄉貫和三代等,衙門有責核實真偽。

老爺子哼哼笑兩聲,揶揄道:“那幸虧你沒給編成上古平逢山的有嬌氏,莫不然,那縣老爺是無論如何都下不去印子的。”

不料,老太太聽著新鮮,反倒追問:“誒,喬道長,你同我說說這有嬌氏是什麼典故。”

無事喬老倔,有事喬道長,一家人關起門來,拌嘴說笑,倒也有趣。

一旁的喬仲常幫著解釋道:“娘,晉語有言‘少典氏娶有嬌氏,生黃帝、炎帝’,便是說,這有嬌氏是炎黃帝的母家。”

老太太了然,擺手慌道:“這可不敢亂寫。”

老爺子則是一副“看你以後還敢亂編”的得意神情。

“對了,喬老倔,你上回同我說的什麼江左喬姓,是不是也姓喬?”老太太又打彆的算盤,道,“你不願出身商丘喬氏,出身江左喬氏也成,說出去像那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