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法於禮,喬家行正坐直,有何可懼?
本以為走到這一步,謝家若是識相歸還嫁奩,往後兩家不相往來,此事便罷了。誰知謝家人眼看賣慘、道義綁架皆不好使,便開始橫耍無賴。
謝家亦早有準備。
謝老爺子道:“咱們平頭百姓律法不如喬巡檢讀得精明,卻也知道既嫁從夫,喬氏嫁奩為夫妻共有……說來慚愧,如剛在世養病這半年,喬氏典賣田產為夫治病,藥資昂貴,細軟儘銷,所剩已然無幾。”
“喬賢侄若是執著於此,核算剩下的三倆百錢,儘管拿去好了。”
口中說著“慚愧”二字,卻無半分愧疚之意。
更可氣的是,那老虔婆竟哭哭啼啼抹眼淚,詆毀道:“我苦命的兒呀,你痰迷心蒙了竅,娶了這麼個催命的羅刹婆,克走了你,如今還有臉來家逞威風,叫人過不得半天太平日子……”這話何其狠毒。
喬仲常一掌拍斷了椅扶手,罵道:“你們橫著走慣了,便也想在我跟前做派頭?本官黑溝子裡抓癩頭,甚麼場子沒見過,原想著謝如剛是有幾分讀書人氣性的,我留個薄麵敬他入土為安。現今鬨到這步田地,你們自個扯了遮羞布,倒免得叫我為難了。”
“你們真以為我今日過來,隻是為了要回嫁奩?我妹子這樣清清白白的人,活不該受你們搓磨,我喬家要的是一個理。”
“都叫外人瞧瞧你們謝家做的黑心下流事。”喬仲常這才從袖口掏出一疊典賣契書的副本來,甩在桌上,道,“嫁奩為夫妻共有是不假,可這典賣契書上,簽的可不是他們夫妻的字,而是經了你家三兒子的手。謝如剛初秋犯病,入冬棄世,他的三哥秋末便在牙行掛牌典賣莊田……一個當哥的覬覦弟弟的資產,弟弟還活著便作死了的打算,當父母的非但不攔著,還幫著一起謀算,助紂為虐,敢問一句,誰才是真正的催命羅刹?從來沒見過哪家人活著時就敲鐘的。”
謝家人相顧失色,沒料到喬仲常已查到這一步。
“人在做,天在看,如今你們的兒子也在天上,便讓他瞧瞧父母是如何算計他的,又是如何欺辱他的妻兒的。”喬仲常一邊收拾物件,準備離去,一邊言道,“律法有言‘擅典賣寡婦田宅者,杖一百’,我問過錢主、牙保,他們俱不知情,說你們打了典賣祖田的幌子。一紙狀書告到衙門,我妹子的嫁奩一分一毫都不會少,你們該吃的棍子也一杖都不會少。”
謝家人反悔,但阻攔不了喬仲常離去的步子。
喬伯尋趕來彙合,兩把斧子在身前一橫,罵道:“眼前有了鉤子,怵頭的王八又敢伸脖子了?”
因為打官司,喬仲常多耽誤了幾日,回到封丘縣時已是年關。
討得公道的喬姝燕,在家中漸漸養回了粗性子,一點子趣事也能惹得她捧腹大笑,無需拘著甚麼,也無需計較甚麼。
……
……
自打喬時為學會走路,他便打著尋兄長玩的旗號,一有閒便往書房裡鑽,安靜坐在一旁看兄長們做課業。
喬見山、喬見川做完課業,犯了“過家家,當夫子”的癮,便拿喬時為和橘子當學生,教他們讀書識義。
喬時為自是捧場,聽得認真,跟著兄長們搖頭晃腦學讀書。橘子則不然,該睡還是睡,頂多甩甩尾巴敷衍一二。
“今日的學業就到這裡,地字班喬橘子堂上態度不端,散學後罰抄《千字文》十遍。”
“汪!”——“你發什麼癲?”橘子同學表示不滿意。
進了書房,透過字裡行間,喬時為慢慢了解身處的世道,即便他現在隻讀了童子蒙學的書籍。
《史學提要》裡寫“宣王下士,稷下為盛”、“煬帝無道,巡遊無度”、“元和以來,古文特盛”,通過這些事件記載,喬時為推測出曆史發生變化的拐點——這個世界也有大漢隋唐,直到五代十國時,不知哪個角落多搖了一扇風,撲沒了趙家“黃袍加身”的機會,趙家從此淹沒在芸芸眾生裡,而梁太-宗冒了出來,陰差陽錯,取而代之。
曆史拐點發生偏離,曆史進程卻是一致的,大梁給了機會讀書人們登台。
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昔日之王謝,未必能為今朝之冠冕。
吏服訓稚,儒通文法,儒與吏已難分彼此。
……
家院一方,給了喬五郎四時平安。
春時,院外籬笆圍裡菜花叢叢,黃蝶前頭飛,大膽後頭追。
入夏,彎曲回廊下,兩位兄長試農桑,既種葡萄又種瓜。
待到牆頭的鳴蟬叫倦了,吳媽搖了桂花,煮了圓子,一股桂香沁入喉,便到了深秋時候。
喬時為最喜初冬,貪睡的橘子窩在書房榻上,他靠在橘子的身上,借著窗台照進的日光,隨手取一卷書翻閱。讀著讀著,半知半覺,便又長了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