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見山、喬見川謙說不如五弟,更多指的是天賦。
記性自不必多說,五弟的領悟能力、思辨能力那才叫一個絕,連祖父也常被他問住,不得不去翻古籍以求解。
這般誇獎與說辭,愈發勾起紀夫子的好奇心,遂仔細端詳跟前這個小子。
隻見喬五郎眉如烏山聚,自帶刀劍意,兩眸清炯如春江水映人,揣著寬袖站姿端端,又似列鬆翠竹。
紀夫子暗想,這小子的相貌,與他的三哥有得一拚。又暗暗嘀咕,活該喬家人讀書好,連模樣都是照著讀書人長的。
更是暗喜當年下手果決,早早把這小子預定當了學生。
紀夫子不自覺地挺直腰背,舉止和言語都做作了幾分,想要做出為人師表之態:“過河探深淺,學問看高低,且讓為師略考你幾題。”
喬時為作揖:“請夫子賜問。”
紀夫子原想著,小兒家家的,縱是天賦初顯,考兩篇拗口難背的古文,問幾個生僻多義的詞語,頂多再對副對子,便也足夠為難他了。
誰料喬時為一一答出,甚至還有些遊刃有餘。
“今日考校便到此為止。”
再問下去,倘若這小子張口賦詩一首,隻怕是不好收場。
紀夫子終究還是挑出了些毛病,道:“你的字隻算得上端正,筆劃乏力,未及遒勁之姿,不若就入‘地字班’罷,下些苦功夫把字練好。”
五歲的小學童,能穩當執筆就不錯了,怎麼可能做到寫字遒勁有力。
“學生遵夫子所示。”
待喬家三兄弟退下後,紀夫子掏出手帕,擦了擦後頸的冷汗。
他負手立於窗前,歡喜與唏噓參雜:“本隻是窮鄉一介猴兒王,當夫子能當到這份上,也算是造化了。”
……
日暮山影長,散堂的鐘聲三響,學童們趨出若鶩。
喬時為挎上書袋,由四哥牽著,到學堂外的路口等三哥下山,再一同歸家。
縣學屬官辦,十分講究風水,既要據山川形勝,又要和陰陽之宜。封丘縣學建於半山之上,後靠山林,前有清湖,是個風光之地。
因山上學舍緊張,喬見山每日徙步回家,把學舍讓出給路遠的學子。
約莫等了一刻鐘,先是聽聞山間小路傳來談笑聲,不多時便看見三哥與同學們一邊探討學問,一邊閒步走來。
到了跟前,喬見山牽起喬時為的另一隻手,三兄弟並排著往家走。
身先動,影隨行,一山一水一時為。
喬見川揶揄三哥道:“喬俊士眼下果真是氣派了,方才那兩人大了你一輪,且還要向你討教學問。”
“休要胡扯,你來我往的說甚麼討教。”
“十三歲的俊士,稱一句‘氣派’不過分。”喬見川憧憬道,“來年我若是也考上了,便是十二歲的俊士,比你還氣派。”
四哥此言非虛。
大梁采取“科舉取士”和“官學養士”雙線並行,以保儘招天下才俊。
通過考試進入縣學,可稱為“選士”,或稱為“外舍生”。在縣學內通過了簾試,則可擢升內舍學習,稱之為“俊士”。
三哥入縣學第二個月,就考過了簾試。
各路提舉學事司為了體現政通人和、學風敦實,往往會給俊士一些優待,不僅可以領到衣袍學糧,還可以免除勞役和人頭稅,若是當地富裕或是有富人捐贈,有時還可領到筆墨紙硯之資。
喬時為心想,想來這便是明代秀才、廩生的雛形了。
“小川,你往後說話還是要謙虛穩重一些,莫要甚麼事都誇誇其談,須知禍從口出。”喬見山勸說道,“大梁十五路千餘個州縣,名門望族、書香門第不知幾許,讀書的路還長。”
喬見山愈發有長兄風範了。
喬見川卻道:“大哥多慮了,涉淺水者得魚蝦,涉深水者見蛟龍,若不把自己說得深一些,隻怕碰見的都是臭魚爛蝦,你愈是不服氣你愈是厲害,你若是服氣,也就這樣了。”
這個年紀,兄弟倆誰都不服誰。
喬時為默默繼續往前走,不作聲,誰知兩隻牽著的手忽然止步不前:“五弟,你說我們誰說得對?”
“都對都對。”喬時為嘿嘿笑笑,緩和氣氛,道,“人外有人山外山,穩慎處事總是沒有錯的……不過四哥說的也有道理,讀書科考本就是一場較量,若有鋒芒不必藏。”
“我就曉得五弟讚同我!”三哥四哥異口同聲,都覺得自己贏了。
端水這件事,喬時為已經很熟了。
……
回到家中,炊煙帶濃香,勾人垂津。
喬見川先一步跑到灶頭門口,朝裡問:“嬤嬤,好香呀,橘子今日點了什麼菜譜?”
“哪來的什麼菜譜?”吳媽迷糊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