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重逢。(2 / 2)

作為小姐的暗衛,他自小為盛煙而生,他是盛大將軍留給小姐的最後一道保障。局勢明朗之前,若非小姐遭遇生命之險,他不得現於人前。

他安靜地看了盛煙許多年,同小姐一起看著盛老夫人的搖擺,盛宏的漠視,盛夫人的算計,盛明珠的欺負,江望的捉弄。

那日雨天小姐在學堂外要昏倒之際,他在不遠處的樹上沉默得恍若雕像。劍被他死死握緊,卻還是隻能如往常一般沉寂下去,謝時就是那時候出現的。

故而他無比明白,謝時對於小姐而言代表著什麼。

謝時死後,他在不遠處看著小姐將自己躺入棺材,明白小姐是想赴死。他履行了他自出生起便被賦予的使命,在小姐即將窒息之際,一劍挑開了棺材。

他曾以為他不會後悔。

直到他看見小姐哭,一次,兩次,無數次。

流光沉默地將信件丟入火盆,拎著糕點越過圍牆,走了兩條街後送給了街邊的乞丐。

小姐早就發現了信件中的端倪,大公子心知肚明,桃花形狀的糕點會讓小姐想起謝時,大公子還是心知肚明。

大公子起初用謝時還活著的消息吊著小姐,後來用自己和謝時可能還活著這個希望吊著小姐,徹底摸清小姐的性子之後,大公子開始逐漸戳破小姐的希望,為後麵謊言的徹底暴露做準備。對此,小姐亦心知肚明。

流光告彆道謝的乞丐,轉身沒入了黑暗之中,他閉上眼,壓抑的哽咽的少女刻意壓低的哭聲仿佛一直在他耳旁。

*

離開江南之前,盛煙畫了一隻紙鳶。

暮色時分,她獨自去了小院。其實也不算獨自,畢竟她知道暗中一定會有哥哥派來保護她的人。立於木門前時,她對著上麵的蛛網失了神。

她眼睛一紅,輕輕推開了門,木門“吱吖”一聲,她仿佛聽見了槐花的笑聲。她猛地低下頭,眼淚打在紙鳶上,上麵的墨花了些許。

尚未到結柿子的季節,那顆樹上隻有翠綠的葉和黃白色的小花。

一陣風吹過,盛煙手中的紙鳶似乎要飛起來,她將其緊緊抱在懷中,放到了屋子裡麵。那日她昏迷之後,哥哥又派人將墳都填了回去,她後來回來看過幾次,燒了好多好多紙錢。

她安靜地看著四座碑,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用鐵鍬挖開了曾經她躺的那一處。她費力推開棺材,將紙鳶放了進去。

紙鳶靜靜地躺在棺材裡,盛煙最後看了一眼,隨後將棺材板推上。

做完一切後,她大哭了一場。

十七歲的盛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謝時,彆原諒她。

*

她就這樣離開了江南。

顛簸的馬車上,她沒有問哥哥他們什麼時候回來,亦或者還會不會回來,她隻是望著窗外,安靜地抱著她的布娃娃。

三日的路程中,他們默契地沒有提起任何關於謝時的話題。

那個謊言為盛序安留住了盛煙,那個謊言將盛煙留在了人間,從他們離開江南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已功成身退,此後再沒有任何意義。

兩人到長安的那一日,空中下起了大雨。

這是半月以來,盛煙在夢境以外的地方見到的第一場雨。沒有下在多雨的江南,而是下在了長安——她不曾見過的隻在謝時口中聽過的長安。

馬車直接從側門駛入了府邸,停下的那一刻,盛煙被盛序安扶下了馬車。哥哥牽著她的手,步入了廳中。

暖茶奉上之際,一眾奴仆魚貫而入,每個人手上都端著當下時興的衣裳、首飾或者飾品,一眼看去一排起碼有二十來個婢女。

盛煙怔了一瞬。

盛序安摸了摸她的頭,溫聲道:“今日晚上有宮宴,這是爹爹提前為小煙準備的,小煙若是想去,就挑上一身,若是不想去,哥哥就陪小煙呆在家中。”

爹爹這幾日不在家在宮中述職,盛煙是知道的。今日是最後一日,晚上的宮宴便是聖上為爹爹舉辦的,就算她不去,哥哥也應該去,沒有為爹爹舉辦的慶功宴哥哥陪她呆在家裡的道理。

她點了一身素淨些的衣裳和首飾,輕聲道:“這些便夠了。”

雨在他們入府時便停了,她挑選完後,盛序安溫柔笑笑,輕聲道:“那我帶小煙去看房間。”

說是房間,其實是一方院子,不算大但很精致,每一處都很用心。盛煙認真地看著,洛音跟在她身後“哇”了一聲又一聲。

剛下雨,荷塘裡麵有青蛙,像是聽見了洛音的‘哇’一般。

荷葉上雨水滑下的那一刻。

“呱——”

撲麵而來的槐花清香撲鼻。

盛煙覺得自己似乎應該開心。

*

傍晚時分,盛煙同盛序安一同坐上了入宮的馬車。

她以為哥哥會為她講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但哥哥什麼都沒有說,隻說她隻需一眼便能夠認出爹爹。

她便又想起青魚那一句,她生了一雙和爹爹一模一樣的眼。

故事本該這樣,她會同哥哥一起步入宮殿,她將一眼認出十七年來不曾見過一麵的父親,從此以後她是長安盛家的二小姐,擁有十五歲的她不曾擁有的一切。

她的確也隻用了一眼。

就認出了謝時。

青年一身雪白的衣裳,冷淡地坐在僅次於天子的下位,身旁是婀娜伺候的女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