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水很溫暖。
醫生調得水溫很合適,有些偏燙,但又不會真的燙到人,讓尤黎整個人都泡在了浴缸裡。
他的單人病房很豪華,但之前由於雙腿不能使力的原因,尤黎從來沒有一個人泡過浴缸,怕自己在浮力本來就大的水裡打滑出不來。
淹死在裡麵。
現在有醫生的幫助下他可以很安全地躺在浴缸裡,尤黎緊繃的神經慢慢變得平複下來,他在地麵上蜷縮了一夜的冰冷也逐漸被熱水驅走。
醫生隻是靠在門邊靜靜地注視著他用毛巾抹著身體,像是怕尤黎出現不安全,剛剛扶著尤黎進浴缸的動作也十分恪守著社交距離。
在醫生的陪伴下,尤黎變得困頓,他的眼皮子在上下打架,很快就變得昏昏欲睡。
他剛剛不敢從病床底下爬出來,是因為他隱隱覺得那個抱了他一晚上的人還沒有走,昨晚他按了呼叫鈴也沒有來。
尤黎已經不相信外麵那些哄他出來的護士了,但是醫生不一樣,之前他在浴室裡出現幻覺的時候,也是醫生幫他走出來的。
像個吃過虧又長了記性的小可憐,花了足足三分鐘掙紮,才敢伸出手,慢慢搭住了醫生伸出來的手,被抱出來後下意識產生了安心的信賴感。
如果醫生不在尤黎身邊,他反而可能睡不著,他不確定那個人走了沒有,隻有醫生在,才會感覺到安全一些。
浴缸裡瘦弱的少年已經在舒適的水溫,安靜的環境裡睡著了,他歪著腦袋,把臉搭在了浴缸壁上,閉上的眼周還有哭過的痕跡,下巴有小半泡進水裡,在波動的水流中顯得起起伏伏的。
睡著也有些不安,鼻尖都是皺著的。
醫生走到浴缸前逐漸半蹲下來看著人。
尤黎還很年輕,但還未長開的年輕眉眼,在倒映的水光中呈現出一種驚人的朦朧又模糊美感。
蒼白的麵色增添了一絲脆弱感。
醫生俯身下來,把浴缸裡的人抱了起來,他的白大褂瞬間濕了大半,但他毫不在意地先用浴巾將人裹了起來。
把人放到洗漱台上,仔細檢查過少年的腿間洗乾淨了才慢慢給人擦乾淨身上的水珠。
尤黎好像很困了,被他這麼弄都沒醒過來,隻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了一下,又安心地睡過去。
他似乎做了一個夢,總覺得自己耳邊有人在說話,是噩夢,因為他聽見了昨晚那個恐怖的夜晚裡,貼在他耳邊低語的人的嗓音。
自己的手腳也不受控製的抬起又放下,好像是醫生在不緊不慢地給他穿衣服。
“我有沒有說過注意分寸?”
“他為什麼每次都這麼黏你?”
“你該走了。”
“怎麼?你心疼了,你不是一直很大方?不管他在誰那裡。”
“昨晚死了幾個人?”
“死了一個,還剩下四個,讓他們跑了,寶貝一直在等我,我隻能先去找他了。”
“結束了再過來。”
“嘖,行,讓我來抱他去床上。”
尤黎隨後就被塞進溫暖的被窩裡,有人在他麵上落下一吻,隨後離去。
他被那股貼近的冰冷氣息弄得不安,下意識驚醒睜開眼,卻隻看見坐在床頭椅子上看著他的醫生。
好像過去了很久。
醫生正在給他受傷的十根手指頭做著包紮,現在已經包好了四個了。
並不嚴重,隻是有些破皮,不管它的話估計睡一覺起來自己就好了,尤黎有些想縮回手,卻被醫生攥住,“聽話。”
尤黎快對這兩個字起應激反應了,他不再動了,安安靜靜地看著醫生給他包紮。
醫生,“另一隻手。”
尤黎把自己的另一隻手也遞過去,手心平攤開,露出來的指心很嫩,也不怪這麼簡單就磨出了口子。
尤黎的十隻手都塗上了藥膏藥水,用紗布包裹起來,他說了聲“謝謝”。
醫生把床頭櫃旁的餐盤端過來,上麵是用甜熱牛奶泡著的乾果麥片。
因為不像昨天那麼匆忙,隻能用粉包衝泡,今天的牛奶聞起來就是新鮮香甜的。
醫生拿起勺子,“張嘴。”
尤黎看了眼自己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十根手指,拒絕的話湧到嘴邊,還是張開了嘴巴。
他們之間的氣氛很寧靜。
但一口又一口的甜牛奶熱麥片進肚,尤黎看著舀勺子的速度恰到好處的醫生,莫名有一種怪異的感覺。
主治醫生有這麼多細致照顧病人的時間嗎?他怎麼感覺醫生好像變成了他的陪護一樣?好奇怪。
尤黎很餓了,他將一整碗都吃完了,麥片很飽肚,他在被子裡的身體都熱了起來。
醫生問他,“吃飽了嗎?還有什麼想吃的?”
尤黎很好滿足,他搖了搖頭,“謝謝醫生。”
醫生也沒強求,“想就跟我說。”他將碗放下,“要睡覺嗎?”
尤黎猶豫地點點頭又搖搖頭。
醫生看出來他是想睡的,但是困意還沒這麼快上湧,“那我們來做一個睡前聊天,可以告訴我你昨晚發生了什麼嗎?”
尤黎看著醫生,想起了昨天莫名其妙被家人接出院的方誌,片刻後,他眨了下眼睛,很安靜地搖了下頭,表達出了明顯的抗拒姿態。
他不想說,不想跟醫生傾訴了。
尤黎有些緊張地用指間抓著被縫,怕醫生生氣。
醫生卻很平靜的,“那就睡覺。”他伸出手蓋了下少年的眼睛,語氣溫和,“我陪你睡著。”
尤黎下意識為自己現在對醫生的抗拒和懷疑而有些愧疚,但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順著那道聲音閉上了眼睛。
進食後的困意很快上湧,沒多久,他就在醫生的指間下發出了平穩的呼吸聲,睡著了。
醫生等人睡著後看了下腕表,無聲離開了病房,他的步伐有些匆忙,好像已經在這耽誤了很久的時間。
離去前還讓護士彆讓人來打擾13號病房。
尤黎一覺睡到了將近傍晚,黃昏時分才醒過來,他有些恍惚地在病床上待了很久,直到快落日了,才不得不把自己從床榻挪到一旁的輪椅上。
他不想再在天黑時待在病房裡了。
尤黎洗漱完就有些茫然地把自己推了出去,他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屬於他的病房被不知名的存在侵占了,也找不到安全的人收留他。
他今晚要在外麵自己一個人過夜嗎?
尤黎開始推著自己在病樓裡漫無目的地走,直到他慢慢開始察覺出不對勁。
他怎麼好像看見了好幾次那些自稱玩家的人,在醫院裡瘋狂逃竄一般地跑。
單純跑還沒什麼,精神病院裡經常有精神病人亂跑亂叫,但他們身上還有著傷口,全都十分狼狽。
可其他病人和護士好像都沒看見他們身上的血跡一樣如往常做著各自的事。
尤黎有些不安,開始懷疑自己的幻覺是不是不止停留在那個假想敵上,而是開始出現其他人了。
他糾結片刻,還是調轉了輪椅,往那群玩家在的病房過去。
先是他記得的雙馬尾六號病房,裡麵隻有其他病人在,並沒有看見雙馬尾,方臉男已經出院了。
尤黎不知道其他玩家的病房在哪,最終還是找了護士站的護士問的,中年夫妻住在七號病房,丸子頭住在走廊末尾的十九號病房。
問到最後一個剩下的寸頭時,護士詫異道,“他已經出院了。”
尤黎一怔,“出院了?”
護士翻了翻記錄,“他昨晚半夜的時候就被家人接走出院了,這裡還有當時值班護士的簽名,但是出院手續有些耽擱,是醫生在今天下午才辦的。”她說,“醫生以前從來沒出過這樣的紕漏呢。”
“你剛剛問的那幾個人在今早就過來找他了,但是沒看見我們出示出院手續,非說我們半夜把人殺了,人死了。”
“一直在鬨著出院,質疑我們醫院正不正規,還引起了其他病人的情緒失控,製造了不小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