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珠打了雞血一樣,回身對如約說:“咱們也瞧瞧去。”
如約搖了搖頭,“死人有什麼好看的,怪嚇人的。”
正因為害怕,不敢一個人去,才要找個伴。
引珠上來強拽她,“走吧,走吧,遠遠看一眼就回來。這狗頭燈,誰不盼著他死,上回還偷著掐娟兒的屁股呢。這回可是老天爺開眼,不去啐口唾沫,對不住自己。”
如約沒辦法,隻好被她拽著走。大晚上黑燈瞎火的,走得高一腳低一腳,好不容易穿過了巾帽局夾道,那個水井房就在皮房邊上。還沒進院子,就看見人頭攢動,想是主事太監還沒來,能容閒雜人等旁觀。
引珠簡直像個改錐,一點縫隙就能鑽進去。她領著如約擠到了最裡邊,什麼遠遠瞧一眼,早就不算數了,實打實看了個仔細。隻見幾個火者使出了吃奶的勁兒,硬把人從井口拽上來。死沉死沉的屍首,撲通一聲扔在地上,像個灌滿了水的皮口袋,周圍的青磚轉眼就被浸濕了。
有人驚歎:“喲,真是他!昨兒下半晌就找不見人,原來上這兒受用來了。”
好在是冬天,一晝夜了還沒發臭,不過人給泡得發白發脹了,據說敲冰還費了不少勁兒,點了火折子往下扔,才看清楚長相。
死透了的人,麵目顯然和平常不一樣,引珠這會兒有點怕了,往後退了半步,“怪瘮人的哩。”
看看如約,她不聲不響地,膽子卻挺大。出神地盯著死人看了好一會兒,看得引珠直發毛,拽了拽她的袖子道:“彆瞧啦,仔細夜裡做噩夢。”
如約那雙眼,這才從狗頭燈身上移開,語氣似乎還有些遺憾,“好好的,怎麼沒了呢。”
司禮監忽然死了隨堂,這不是小事,人打撈上來不多久,秉筆太監金自明就帶著手下辦事的過來了。
水井房一周點了火把子,照得黑夜亮如白晝。跳躍的火光暈染了那些妝緞織就的蟒袍,為首的秉筆往前踱了兩步,蹙著眉,掖著鼻,萬分嫌棄地認了屍,這才對底下人發話:“清場,嚴查。怎麼死的,查個明白。”
底下人說是,很快揚手吆喝起來,“散了,散了!”又責問最先到的火者,“怎麼辦的差事,招了這麼些人過來!這一圈還有一片沒踩過的地方嗎,腳蹤兒全踩沒了。”
火者畏畏縮縮辯解,“曹爺,哪兒攔得住啊……”
金自明不耐煩,掃視了湊做堆的人群一眼,那道聲線又冷又硬,“還磨蹭什麼?”
這下子誰也不敢拖延了,眨眼作鳥獸散。
引珠拉著如約回到直房,撫胸道:“那個金太監,比躺在地上那位還要嚇人。”
那是自然,死了的還能跳起來打人嗎?活著的才叫厲害,保不齊就能把你折騰個半死。
景山以北這一片,都由司禮監做主,秉筆又是司禮監有頭有臉的人物,進得了內閣、批得了紅,彆說在內官監吆五喝六了。
如約收拾了桌上的東西,招呼引珠,“時候不早了,快歇吧,回頭見咱們屋亮著燈,又來敲門。”
引珠趕緊把鞋樣子夾進書裡,脫了衣裳爬上床,扭身吹滅了案頭的油燈。
躺下睡不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問她:“你說狗頭燈怎麼會死在井裡?是自己掉進去的?還是被人塞進去的?”
窗口有淡淡的月光照進來,照出如約的側影,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也有微光,淡聲說不知道,“衙門裡人多,利害牽扯也多,死上個把人,早就不稀奇了。”
引珠對狗頭燈的下場拍手稱快,“那王八蛋,死得不冤枉。我瞧他這陣子總借故找你,還怕他打你的主意呢。這回好了,死了就安心了,你也少受點罪。”
月華在如約的唇角勾勒出一道上仰的光影,她的言語依舊輕描淡寫,“都是職上的往來,他吩咐我辦事,我聽差遣領命。”
引珠嗤笑了聲,“你呀,就是不愛把人往壞處想。”
腦筋簡單些倒也好,簡單了沒煩惱,就不用胡亂琢磨了。
外麵還在喧鬨,腳步頓地,咚咚直響。
引珠翻了個身,心道多大點事,死了個狗頭燈,司禮監跟炸了窩似的,明天老爺兒不是照樣升起來嗎。
反正和針工局不相乾,還是琢磨琢磨,永壽宮那兩件衣裳怎麼拆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