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漸漸地西斜。
嘴裡遲遲忘記咽下的最後一塊冰化了,變成一股涼絲絲的甜,在商明寶舌尖彌漫開來。
她將學生證合上,低頭沉默地坐著,難堪和委屈交替上湧至喉間,又被她咽了回去。最終她隻是問:“為什麼騙我?”
這人竟然故意騙了她這麼久。枉她多麼堅信他隻是保養得好,一聲聲舅舅叫得勤快。
向斐然將書包扔到地板上,在她麵前半蹲下。因為身高差緣故,他視線微微垂著,話語裡染上無奈:“我說過讓你彆叫我舅舅。”
他離得太近,五官放大,眉眼,鼻,唇,喉結,都確鑿無疑地是屬於年輕人的,擁有著年輕男人才有的不馴和冷酷。
“這怎麼算?”商明寶不自覺皺了下鼻,胸腔裡若有鼓聲如雷:“而且第一麵叫你叔叔好,你也沒糾正。”
向斐然挑眉:“難道要我那時跟你說,叫我哥哥?”頓了一頓,“跟你不熟,很冒昧。”
明明是偷換概念,可他神情裡有一股漫不經心的坦然,讓人不由得反省是否是自己的錯。
眼前出現一隻修長的手。
向斐然掌心平攤朝上:“驗明正身,該還我了?還是你要留著,檢查檢查是不是假證?”
商明寶如夢初醒,燙手山芋般將學生證懟了回去,控訴道:“你昨晚上也可以跟我說的。”
“昨晚上月亮很亮,我以為你看清了,就沒有這種誤會了。”
什麼?這是什麼道理?
商明寶遲疑著:“是有點懷疑……可是,萬一是你天賦異稟保養得好呢?”
向斐然壓平唇角:“借你吉言。”
商明寶一隻手不自覺握緊了腳踝,語氣裡平添一絲賭氣:“早上明明也有機會說的。”
方隨寧在沙發後聽了半天牆角,從惴惴不安到幸災樂禍再到深陷迷茫,到現在已經剪不斷理還亂了。她狗日的哥哥,她親愛的閨蜜,到底偷偷見了多少次?!她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向斐然全然沒有粉飾自己的懶散:“想說的,太困了。
商明寶沉默。
“真的。”
商明寶繼續沉默。
“我發誓。”
“怎麼發誓?”
“如有撒謊,我所有已投期刊全部被預警。”
方隨寧又瞳孔地震:啊???這麼毒的誓你小子不要命了?
商明寶:“聽不懂。”
這次的表述乾脆了: “好騙你我是狗。”
在一個小姑娘麵前裝中年人沒什麼快感,起初不說,是懶得說,篤定了兩人不會有第二麵交集。第二麵不說,還是懶得說,篤定了兩人不會有第三麵交集。第三麵不說……
總而言之,他沒料到在他有意識的規避下,他們還能沒完沒了地見第四麵第五麵。
不止沒完沒了,還登堂入室,在他的標本室裡吃龍眼冰。
這種沒分寸的事,向斐然用腳趾想都知道是方隨寧帶的頭。他交代完了,目光不露聲色輕掃一圈,在沙發後定了一定,而後不著痕跡地收了回來。
“誰帶你來這裡的?”
場上主客輪換,他開始審訊,如貓逗老鼠,氣定神閒。
躲在沙發後的方隨寧心裡狠狠地打了一個哆嗦。
商明寶十分講義氣,雖然心虛,但在決心上視死如歸:“我自己來的。”
“鑰匙?”
“你門沒鎖。”商明寶狡辯。
“那怎麼剛剛我進來時鎖了?”
“嗯……”商明寶認認真真地嗯了好一會,“蘭姨以為我出去了,所以就鎖起來了。蘭姨很尊重你。”
場外觀戰的方隨寧以頭搶地。
向斐然很勉強才斂住笑意,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點點頭:“所以,你一個人在這裡,喝兩碗冰?”
茶幾上剩一碗,地上還翻了一碗,冰水被空調風吹得半乾,留下透明水漬,看上去有些狼藉。
商明寶急中生智:“另、另一碗是留給你的。”
“既然是給我的,那又是誰偷喝了?”向斐然不疾不徐地問,稍頓,目光望向商明寶染上緋紅的臉:“你?”
原來編謊話這麼難。
商明寶隻覺得渾身熱度上湧,拚儘了努力才沒讓自己表情垮掉:“對、對啊,不行嗎……”
她不會撒謊。
方隨寧下了判斷,看到了自己的死刑。在被向斐然親手揪出來和自首之間,顯然後者的下場會稍微輕一點。她深吸一口氣,就要爬出去伏法時,卻聽到向斐然說:“行,那就欠我一碗。”
方隨寧愣了一下,視線不受控地飄出去。淡金的光影彌漫室內,向斐然側臉微垂,神情模糊在逆光中。
蟬鳴一聲疊著一聲,方隨寧冷汗未乾,翻身坐回去,眼睛瞪得大大的。什麼?竟然糊弄過去了?她那八百個心眼子的西八表哥?
向斐然沒再多說什麼,站起身,將那盆翠嫩綠色的鐵線蕨半抱在懷裡:“下次不準在這裡吃東西。”
“哦……”商明寶低應了一聲,心想誰還要有下一次?才不要。除非你請我。請我我也不來。
跪坐了半天的腿早就僵了,一動彈便覺電流般的酸麻,害得她從鼻腔裡逸出一小聲悶哼。
向斐然置若罔聞,隻是專注地看著那盆鐵線蕨,但唇角卻微微抬了抬。
手機震了一震,是方隨寧來信,要她找借口調虎離山。
商明寶:【怎麼調?】
方隨寧:【約他!】
商明寶:【我?】
方隨寧沒聲兒了,表示此事已定,休要再議。
雖然很離譜,但商明寶自覺要為朋友兩肋插刀。她硬著頭皮:“那個……”
方隨寧遠程支招:【什麼那個!是斐然哥哥!】
聽到她無比艱難的一聲“斐然哥哥”後,向斐然半側過臉回眸:“什麼事?”
商明寶眼一閉牙一咬:“你有空嗎?我想跟你出去走一走。”
向斐然剛端著銀色不鏽鋼水杯喝了一口,便被猝不及防地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