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似是有什麼人正極速奔來。
驟然間,門扉撞在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有人驚呼,腳步淩亂。屏風外似乎有什麼人推開了門,夾雜一股冰雪的寒氣。
外麵不知何時白光驟現,寒風卷著雨水驟然被灌入屋內,吹散了屋中的人聲。喻玉兒恍惚間看到一道身影飛馳而入。還不等她看清來人,便陷入無邊黑暗……
他若不愛你……嗬……
喻玉兒突然有些想笑,笑自己可憐。
真,沒意思。
劇烈的窒息感逼上喉嚨,喻玉兒意識漸漸抽離,腦海中卻突然湧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畫麵中全是高聳入雲端的高樓大廈,街道上奇怪的四輪金屬車川流不息。她穿著奇裝異服,舉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盒子正在笑。似乎有什麼人在對她說話,語氣輕快:“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可惡,這七年我真是受夠了,今年暑假一定要出去浪!”
“嗚嗚嗚京市醫科大我複試沒過啊,那老頭兒說我還得去一院曆練一年,可惡……”
“不行就二戰,反正你成績好。”
……
喻玉兒想起來了,她是喻玉兒,又不全是喻玉兒。她本是後世一京市醫科大臨床醫學專業博一的學生,導師恨不得拿棍子趕著下山的刺頭徒弟。在去趕醫學交流項目的路上被一輛車給撞死了。
投胎到古代,忘了上輩子的記憶。臨死居然記起來。
……
動了動有些麻木的腳趾頭,混亂的記憶攪得她頭昏腦漲。胸腔中彌漫著不知是悔恨還是酸澀,悶得她難受。仿佛口鼻被人堵住,無法喘氣。
終於,她拚儘全力吐出胸口悶氣睜開了眼睛,入目是一片刺紅。
她這是終於死了嗎?
不對。
喻玉兒揭了蓋頭,看清楚屋子全貌——貼滿了囍字的門窗,屋子裡紅彤彤一片。不遠處的香案上擺放著玉盤,如意鎖,喜秤,瓜果喜餅,嬰兒臂粗的龍鳳燭還燃著緊閉的門外依稀能聽見模糊不清的人聲,鑼鼓聲,爆竹聲,十分喧鬨。
她蓋著紅蓋頭,正坐在喜床之上。
……這不是她的屋子,或者說,這不是住了十年的居所。
她心中疑惑,低頭看桌子,一柄白玉如意安靜地放置在漆紅的雕花木盒中。這柄玉如意是她當年大婚時,祖母拿給她的新婚賀禮。後來她因小產發怒劃了周長卿一刀,他閃躲時,砸碎了。
這東西怎麼在這?
喻玉兒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疼得她一抽。
不是夢。
腳下是柔軟精美的地毯。她扭頭是一座半人身高的、打磨得極為光亮的銅鏡,裡麵照出了她現在的樣子。
——雲鬢膚白,瓊鼻秀目,薄肩細腰,一身繁複華麗的鮮紅嫁衣。眉心一點蓮花花鈿,更襯得鏡中人美如墨畫。
這是十六歲的她。
耳邊突然響起開門聲。
“哎呀,小姐,你怎麼把蓋頭給揭了!”一個雙丫髻的丫頭端著托盤推門進來。她匆匆放下托盤小跑過來,“快!蓋頭蓋上。這紅蓋頭,該是世子爺來揭才是!”
重新坐回喜床上的喻玉兒才終於回過神。她這是,重生了?
綠蕪端來湯,圓鼓鼓的臉上掛著討喜的笑:“奴婢剛才偷偷去後廚要了一盅湯,主子快喝點墊墊肚子。你今兒一大早就梳妝,肚子裡還什麼都沒有,怕是早餓壞了……”
“綠蕪?”
“哎,小姐,不是,應該叫世子妃了。主子,快嘗嘗,這湯奴婢聞著很不錯呢!”
綠蕪是喻玉兒從喻家帶過來的陪嫁丫頭,四年前,因為她討要心愛之物衝撞了趙依依,被郡王妃下令亂混打死。死去的人重新出現,喻玉兒眼睛緩緩地睜大了。
“主子,你這是怎麼了?”綠蕪發現她神情不對,抬手在她麵前搖了搖。
喻玉兒垂下眼簾:“……無事,喉嚨有些乾。什麼時辰了?”
“快申時了。”
活著的綠蕪,喻玉兒心中驚濤駭浪。喜床,囍字,這是十年前,她大婚那日。
不清楚怎麼突然回到十年前,喻玉兒迅速冷靜:“我昨兒夜裡太慌張沒睡好,總覺得如今糊裡糊塗的。綠蕪,今年是哪一年?”
綠蕪一聽她身體不適,嚇得趕緊摸了下她額頭。
等沒覺得發熱才鬆了口氣:“今年是康德十六年,主子怎麼了?怎麼連哪一年都能忘?不是,主子你手怎麼這麼涼,是冷嗎?”
說來,喻玉兒是個早產兒。母親不足七個月便生下她,身體自幼孱弱。十歲之前不能自己行走。身邊下人素來緊張她的身體。
外麵驟然一身雷聲,在天邊轟隆炸響。
窗棱被風吹開,一陣夾雜水腥氣的風吹進屋內。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口鼻中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讓她猶如在夢中。扭頭看著洞開的窗戶,外麵琉璃瓦下張燈結彩。
“啊,這麼打雷了!奇怪,今兒不是說是晴天嗎?”綠蕪趕忙去關窗。
喻玉兒皺眉沉思許久,才開口:“綠蕪,我餓了。今日都沒用過吃食,頭有些暈。”
綠蕪一聽她頭暈,窗子都顧不上關,扭頭就過來到湯。
“那主子快用些熱湯!”
綠蕪忙到了湯水進碗中,扶她去桌邊坐下。
捧著滾燙的碗坐下,喻玉兒有些恍惚,但指尖觸感十分清晰。
在被病痛折磨的七年裡,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這麼暖和過。長達七年的食不知味,寢不安眠,活死人一樣的人生太難受了……纖長的眼睫眨動了下,喻玉兒低頭抿了口湯。
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下肚,溫暖的氣息慢慢滲透四肢百骸,她十分肯定的確信一件事——
她活了。
重生回到了最健康的年紀。
萬幸之喜。
一碗熱湯喝完,喻玉兒也收拾了心境。被車撞死,投胎,病死,又重回十六歲。真是短暫又精彩的人生,渾噩的腦子好似被什麼衝刷過,清明得不得了。
愛恨什麼的不重要,她再也不要喝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