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過,喻玉兒便又回過神來聽喻老太太說起近來的事兒。
對於老太太來說,孫女隻是嫁出去三日。但對於喻玉兒來說,她與祖母卻是有七八年未見。
自從她身體抱恙,為了不叫老人家擔憂,都不曾叫下麵人將自己真實的情況說給家裡。老太太不知她早就病入膏肓,不敢貿然上郡王府惹郡王妃不喜,也不曾去郡王府探望過。
至此,祖孫倆陰陽兩隔。
喻玉兒心裡難受,麵上卻笑著追問老太太近來家中的事。
“你這丫頭,才離家幾天就這麼想家?”老太太被她問笑了,握著她手就瞥周長卿的臉色,“難不成在郡王府裡還有人待你不好嗎?”
老太太這話看似打趣,實則半真半假地試探。
周長卿聞言緩緩抬起了眼簾,還未開口,老太太又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仿佛剛才的試探就是無心的一句話。
老太太多年不管事,但年輕時候卻也是個厲害的。那一瞬間的鋒芒,喻玉兒沒感受到,周長卿卻感受到了。他瞥了眼無知無覺的喻玉兒,不知想到什麼,勾唇笑了笑。
喻玉兒正拉著祖母的衣擺撒嬌。視線不經意與周長卿對視,愣了一下。
不知他笑什麼。喻玉兒又扯了扯嘴角,與老太太說起趣事。
打定了主意這輩子自個兒好好過,喻玉兒心思也放開了許多。她無心去提郡王府的事叫老太太難受,自然撿好聽好玩的說。
老太太聽得高興,麵上的皺紋都淡了。
兒子兒媳兩年前意外去世,喻家上下由她一己之力支撐。老太太此生沒有太多的奢望,唯一盼著的,便是膝下這一雙孫子孫女能一生順遂。
祖孫倆說著話,周長卿也會時不時接一句話。
話雖不多,但句句恰到好處。
喻玉兒在一邊聽他遊刃有餘的應答就有些不太高興,原來他年少時也並非不會說話。他不說,不過是不願意開口罷了。
心裡不爽,外頭突然就傳來了人在廊下跑動的聲音。
下人打了簾子看過去,隻見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兒正在外頭竄,跑得飛快。身後跟著一個半大的小子,跌跌撞撞跟在他屁股後頭攆。
眨眼的瞬間,那男孩兒就跟初生的小牛犢子似的撞開了門簾進了廊廡,老遠就聽見他喊:“祖母,是不是姐姐回來了?”
老太太一聽這聲兒,急得忙叫人去攔:“你慢點,跑慢點!家裡來客人了,像不像話!”
商賈之家確實沒太多嚴苛的規矩,兼之今日來的是自家人。老太太訓斥喻寧也沒避著人。
等訓斥的話說完才想起不妥來。心裡擔憂周長卿覺得喻家沒家教,扭頭看去,卻見這位出身顯赫的孫女婿麵色不動,並未有任何嫌棄之色。
老太太一愣,心裡鬆口氣。
她抬手將小男孩兒招過來:“叫長卿見笑了。這是穗穗的胞弟,小名阿寧。阿寧,快過來見過你姐夫。”
小男孩兒生得一張粉雕玉琢的臉,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喜人。一身亮堂堂的鵝黃緞子衣裳,這大冬天的瞧著都叫人眼前一亮。
他先看見右手邊椅子上坐著的喻玉兒,眼睛倏地一亮。而後才看到喻玉兒身邊俊俏得有些過分的男子,那張不會藏事兒的臉也都是驚豔。
喻玉兒有些丟人,暗地裡瞪了小家夥一眼。
喻寧才好似回過神。倒是似模似樣地上前來給周長卿見禮:“給姐夫見禮,我是阿寧。”
周長卿也客氣地回了他一禮。
喻家人少,統共就三個人。行事也不必那般死板。老太太拉著喻寧到身邊坐下,幾人這才想起來還有一個人。是跟著喻寧一同過來的喻小山。
雖說兩家是本家,但子嗣在長相還是有非常明顯的區彆。
不知是喻金峰這一支都隨了喻家過世主母楊氏的長相,還是六叔公那一支長歪了。喻家姐弟那是出了名的好相貌,這喻小山卻生得獐頭鼠目。穿上錦衣也顯不出貴氣。一雙倒垂八字眼,蒜頭鼻,嘴角下撇……明明才十三歲,喻玉兒看他總有種看戲劇中醜角的感覺。
不過遙想喻金峰,喻玉兒很肯定是六叔公那一支長歪了。她爹在世時,也是一副少見的好相貌。
喻玉兒統共沒見過喻小山幾回,但如今一個照麵還是能立即認出來他這人。這喻小山長得太有特色,從年少到後來成年都沒怎麼變過。
“四奶奶,這位就是我那世子爺的姐夫吧?”
喻小山倒是一點不見外。喻寧沒敢上手的,他倒是伸手去拉周長卿的手。一副親親熱熱的模樣,“姐夫,我是小山啊。我跟玉姐姐打小就親近。如今家裡在城西做皮毛生意,姐夫往後可要提拔提拔……”
這一張口就叫人提拔,屋子裡和睦的氣氛瞬間滯了滯。
老太太臉色僵了僵,心中不喜,她嘴角的笑意都斂了起來:“都是親戚,也不好偏幫誰。白帝城這麼大,人才濟濟,有能之人,長卿自然會提拔。”
“四奶奶這話說的可就見外了,咱跟旁人可不一樣!”
喻小山半點沒有說話不合時宜的自覺,繼續臉皮厚道,“世子爺是咱家親姐夫。親姐夫幫自家小舅子,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嘛!”
“你這人!”喻玉兒猜測喻小山不是個好的,沒想到真人比她猜得還不要臉皮。
“玉姐姐,一筆寫不出兩個喻字。”喻小山對於本家這個養在深閨裡的姐姐,那是又羨慕又向往。
羨慕是,羨慕她一個病秧子,還是個丫頭片子的。明明歪歪栽栽的活不下來,愣是被喻家拿金貴藥材給吊活了。寵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不像自己家裡,彆說丫頭片子就跟小貓小狗一樣,他們這些帶把的,都沒活得像她一個女人這麼舒坦的。向往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沒見過這麼好看的女人,白帝城內找不出第二個。
心裡酸唧唧的,喻小山還張口教訓,“再說,自家人幫自家人,姐夫把我們喻家的兄弟都拉拔起來,以後也有用得著的時候。古話說,打架還得一個兄弟三個幫,姐夫你說是不是?”
“誰跟你是一家?”喻玉兒嗤笑了一聲,“臉皮忒厚!”
“難道我說的不對?玉姐姐一個外嫁女,倒是對喻家男人指手畫腳來!”
喻玉兒沒想到他年紀不大,一張口就是世故老男人的惡臭味!
周長卿倒也沉得住氣,這一出鬨得突然,他穩穩的坐著,麵上八風不動。
他端坐在上首右側椅子上,眉目被茶水的熱氣氤氳得潤澤模糊。半遮掩瞳仁的長睫翕動,眼底碎光粼粼。瞥了一眼這個隨喻寧一道進來的少年。細長臉,個頭不小,長相上與喻家姐弟就八竿子打不著乾係。估摸猜到是喻家什麼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