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辰道:“正是鬼市。”
阮鈺眼瞳微縮,生出了十分的興致。
山市,鬼市也。
曾有人在山中見過影影綽綽的幻象,或成片亭台樓閣,或高樓不知幾百重,又或是來來往往猶若集市,前兩者往往須臾之間便會消散,而後者卻不時有人誤入,似真似幻,帶出許多傳說。據聞鬼市之中多鬼怪,互相以物易物,若是無物可易,剁手剁腳、挖心挖肝為他鬼之食,抑或賭生賭死,皆為常事。
緩了緩自己過於急促的心跳後,阮鈺小聲問道:“是可以易物的麼?若是去了,要帶些什麼物事與妖鬼之類交換?若是有人要強買強賣,又該如何是好?”
應辰從未見他如孩童般接連發問,不禁好笑,抱臂等他問完,直待他麵露赧然、閉口不問時,才施施然說道:“應某所在之處,何人膽敢強買強賣?”
這話實在霸道。
阮鈺呼吸一窒,不由看向應辰。
若說往日應辰氣質一時猶若強悍武人,一時猶若錦衣貴公子,此刻便極不同。他坐在矮榻上,姿態看似與尋常一般,眉眼間那一縷漫不經心卻極為明晰,就仿佛萬事都在其掌控之中,自有一股凜然威儀。
不過,這威儀轉瞬便已消失,應辰氣勢收斂,又道:“你若要去以物易物,不如趁這兩日抄寫幾篇詩文,與那些老鬼狐怪換點得用之物。”
阮鈺收束心神,疑惑道:“換小生抄寫的詩文?”
應辰瞥他一眼:“你不是已練過幾張了麼?初時不成,近兩篇有點意思,你再多練一練,繃住了精氣神,能成幾篇便是幾篇。”
阮鈺恍然,讚同道:“小生也覺有兩篇似乎與其他的有所不同,如今聽通溟兄指點,方知原來是略有所悟之故。待小生稍作休息,養足精神後,便來儘力習練。”
應辰點點頭:“正該如此。”略作沉吟後,他又道,“你且記住,若是習練詩文覺得疲憊,可用作畫一換思緒,若都覺疲累,就該立即歇息。”
阮鈺肅然應道:“通溟兄所言甚是。”
之後阮鈺不再說話,直接拉起錦被蓋上,閉眼入睡。
應辰看了看他的睡眼,輕哼一聲,也闔上眼。
不多時,阮鈺的呼吸變得綿長。
應辰的食指一下一下輕點桌麵,不知不覺間,就與那呼吸聲變得相同韻律……
·
阮鈺約莫睡了一個時辰醒來,側頭一看,隻見書桌之前,應辰正落筆寫字,腦中頓時一陣清明,幾乎立即翻身下床,奔向書桌旁邊,低頭看去。
隻見應辰運筆生風,所書之字氣勢磅礴,乍眼看去時,那竟不像是字,而仿佛是有龍蛇盤踞於其上一般,其中赫赫之威,幾乎要將人眼刺破一般。
阮鈺才看了一眼,就覺眸中有些刺痛,連忙後退兩步。
待退了之後,他麵上神情倏然就變得有些古怪起來——無他,應辰所書之字當真便隻有一字,一個“退”字。
應辰寫完這字,隨手將筆丟進硯中,順口嘲笑:“書呆子膽子恁大,敢偷看我寫字。”
阮鈺知他話中之意,笑著拱手致歉:“對不住,是小生托大了,險些被閃瞎了眼。”
應辰抬眼看他,屈指虛虛衝他點了點,說:“促狹。”又朝他招手,“過來吧。”
阮鈺彎起嘴角,快步走過去。
應辰收筆後,那些字的氣勢亦已內斂。如今阮鈺再看,那字上雖仍帶有隱隱威壓,卻不如先前刺眼,即便要上手仔細端詳,也是無妨了。
阮鈺才發覺,應辰所用筆墨紙硯皆非他箱籠中所帶。
那硯黢黑,色澤極為純正,紋理也是極潤,乃是上好硯石所製。筆為紫竹所製,筆尖極為順滑,稍稍打量,便能發現其上有光華流轉,絕非凡物。紙更平滑,細看時好似有絲絲金光藏於紙內,不知是如何做成。
瞧了一遍筆墨紙硯,阮鈺是極為喜愛的,但更叫他愛不釋手者,卻是應辰的那一個“退”字。哪怕僅僅隻這一字,依舊是絕妙之筆,他從不曾見過如此恢弘之字,如今見了,隻覺得每一轉筆鋒都極合心意,恨不得多看些……
——多看些?
是了。
阮鈺立即看向應辰,開口詢問:“通溟兄,可多賜些筆墨否?”
應辰定定看了看他,忽而露出一絲得意,略低頭,問道:“這般喜愛?”
阮鈺坦然說:“這般喜愛。”
應辰神情舒展,隨手將一旁疊起的一遝紙拿過來,遞給阮鈺,道:“喏,都給你了。”
阮鈺精神一振,立即接過翻看,這一看,頓時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