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帝姬,大概也是莫須有了吧。
宋金兩國境內既然都已無處容身,她就必得提早為未來的落腳點做準備。
移民看來是唯一的選擇了。否則即使隱居深山,也難保哪個想要討好上皇的芝麻官兒掘地三尺把她找出來媚上。
既然打定了主意,紅藥開始有意向商隊裡的通譯常常討教。這通譯也是個大胡子波斯人,為了養家糊口加入了商隊,行走於東西方之間,好幾門語言都生硬地通曉一些。紅藥既是有心學習,就下足了苦功,極是勤奮。長路漫漫,平時趕路也無甚大事,那通譯得了紅藥私下塞過去的一些銀兩,也樂意多教她兩句。
商隊走走停停,一路到了波斯。波斯境內充斥了很多麵孔奇特的人,他們也同樣以好奇而審慎的目光盯著這個商隊裡的每一個人。
紅藥想,這裡的人已經長成了這個樣子,想必上皇的力量達不到此處了吧。
商隊在波斯卸貨,熟門熟路地在市集上擺開那些從東方帶來的精美絲綢和瓷器等等叫賣。
紅藥戰戰兢兢跟著商隊裡的幾名婦人一起,在攤位後麵翻撿帶來的草藥。波斯這裡,再往西,據說廣袤的一片大陸上,連年混戰不休。由宋國來的草藥,在這裡也有市場。更何況大宋的醫術水準,又豈是這些蠻族趕得上的。
何況在這種終年動蕩的地方,從來不缺各種陰謀伎倆的發生。就算是大宋來的毒/藥,因為毒性特彆、效用強烈又解毒無方,也格外地受到顧客的歡迎。至於他們買回去要做什麼,那就不是東方來的客商所能深究的了。
紅藥在背囊中發現大把的雷公藤,手不禁一哆嗦。
身後有人用著怪腔怪調的生硬語氣說:“女士,你通醫術麼。”
紅藥回頭,看到一個金發碧眼、眉目俊朗、衣衫整潔的少年。他正低頭望著紅藥腳邊一堆堆的藥草。
紅藥想了想,不知為了什麼,終於還是低聲說道:“那要看你想治什麼病。”
那少年的眼睛深處忽然爆出一兩點亮光來,瞬間就使得他那張混雜了稚氣與英氣的臉上充滿了希望的光采。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麻風。”
紅藥一愣,下意識就問:“病人在這城裡?”
在北地的時候,麻風甚是少見。不過如今跟著她的貼身婢女青娘,原就是南方人,在家鄉時見過很多麻風病人,也給她講過,得了這種病,多數是會被家人、鄉人們逐出整個城鎮,到深山裡等死的。又或者,為了一勞永逸,麻風病人是會被家人鄉親們直接秘密處死……可是眼下,在這種蠻子的地方,居然還會有人為了麻風病人上街來公然求醫問藥?
那少年麵上突然現出一抹緊張,傾身接近紅藥,臉上的表情像是充滿了希望,又像是恐懼到了極點要哭出來的樣子,說:“你能救他麼?……他是我們的王。沒有他,我們的國家撐不過多少天……”
有這樣的王?紅藥想。
也許是她把心裡想的說了出來,那少年磕磕絆絆地向她解釋著,他們的王是多麼英明,多麼不幸。聖城耶路撒冷受到各方覬覦,他們的王九歲就得了麻風,一直到現在都在獨力支撐著這座城和其中的人民;現在他十八歲了,麻風所造成的傷害已經顯現出來,如果再不想想辦法的話,總有一天——未來將很快到來的一天——他會轟然倒下,留下這一座無人領導、無人保護的城,在風雨飄搖間很快陷落於敵手……
一位拖著自己病弱的身軀,以衝齡想要勉力支撐父輩留給自己的國家與人民的少年王。紅藥想,假如大宋也有這樣的一位帝王,金人決不至於任意踐踏那富庶的大半國土,她也不至於這樣隱姓埋名狼狽出逃。
紅藥轉過身去,默默地開始撿拾剩下的那些雷公藤,頭也不回地問那少年:“你帶了足夠的錢麼?”
那少年一愕,紅藥繼續道:“因為你需要把這些藥材都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