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你須聽從你的信仰……(1 / 2)

不多時之後博杜安四世又從內室走出,銀質麵具牢牢罩在他的臉上,滾著金邊的白色長袍對於他單薄的身軀來說似乎有點過於寬大,袍角垂落在他腳畔,隨著他腳步微微波動。

他把空了的藥碗放回紅藥捧著的托盤裡,然後徑直走向起居室的窗邊。

紅藥正打算悄無聲息地行禮退下,背對著她的博杜安四世突然說話了,聲音有點沙啞。

“你曾有過任何信仰麼?”

紅藥訝異地抬起頭來,望著博杜安四世佇立在窗邊的背影。午後明亮的光線從落地窗裡投射進來,給他單薄的身影鑲上了一層耀目的金邊。

她想了想,最後決定說實話。

“不……沒有。”

她的聲音細微飄忽,失卻了他一貫熟悉的那種熨帖從容。他能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心虛和忐忑,可是即使這樣她還是對他說了實話。於是他在麵具之下的表情不自覺地柔和了一些。

“你沒有信仰,可是你還有一顆心。”

他靜靜地說,轉回頭去望著她。

他看到她臉上浮現懵然錯愕的神情,仿佛一隻已經誤踏陷阱卻絕處逢生的小獸,尚在為自己不可置信的好運道而迷惑不解。那表情笨拙而純稚,一瞬間幾乎令他隱藏在麵具之下的唇角微微翹起來。他恍然驚覺自己幾乎已經忘卻了母親方才給他帶來的不快。

“你須聽從你的信仰。”他的聲音柔和下來。“沒有信仰的話,你就聽從你的心靈吧。那比簡單地順服王的命令更重要。一個國王或許可以命令你,但決不能改變你。這才是真正的信仰。”

紅藥驚愕不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年輕的耶路撒冷王,竟然告訴她,王的命令,比不上自己的意誌?

紅藥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位年輕的國王所教導她的東西,清正而公平,像耶路撒冷正午的陽光;卻決不應該存在於這個時世。他的思想遠遠超過了他逐漸毀壞的軀體,高高飛揚到聖城湛藍的天空中去。可是他的軀殼卻隻能屈居於這華美但空洞的宮殿深處,困於層層疊疊的麻布和長袍包裹下。

紅藥的腦海中驀然浮現了一句話,是什麼時候她無聊地翻著每個房間裡必備的《聖經》的時候,看來的吧。

【他長出如花,又被割下;他飛去如影,不能存留。】

這句話仿佛預示著麵前這位少年王的悲劇命運,紅藥心中先前的驚異慢慢變成了某種帶著些哀傷的感歎。

她低聲說道:“我明白了,陛下。”

在先前他母親所製造的尖銳的場麵之後,博杜安四世卻似乎並不打算立即結束今天的對話。或許是為了淡化之前母親所帶來的尷尬情景,他點了點頭,又背過身去,望著窗外,漫聲說道:“其實,你從遙遠的東方前來此地,路途何其漫長遙遠,若心中沒有一點信仰的話,隻怕沒有辦法從那樣艱難的處境中掙紮出來吧。”

紅藥一怔,想不到博杜安四世今天竟然這樣健談。但是和他聊天總是一種愉快的事情,何況他也許是她在這座聖城裡唯一可完全信賴的人。於是,她也以一種坦率的語氣應道:“若說那時候有過任何信仰的話,大概就是相信這世上總有一地,存留公正與仁愛,能容我棲身吧。”

博杜安四世微微一頓,點了點頭,歎道:“是這樣啊。你一路行來是否艱苦?你一介女流,孤身逃離故土……”

紅藥有點詫異,博杜安四世的聲音裡分明帶著一絲鮮明的同情和感歎——而這是他從前絕不流露出來的感情。紅藥想,也許是因為他剛剛遭受了母親的不公正對待,而產生的某種同病相憐的奇妙感覺吧。

她想了想,最後還是以一種竭力開朗起來朝前看的口吻說道:“還好,幸而有幾位母親留給我的忠實侍從……有人作伴就不覺得害怕。”

她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前所未見的輕快的天真,那種想要幫助他振作起來的意圖實在太明顯,拙劣得讓博杜安四世幾乎想要失笑。

然而在最初那一瞬的笑意之後,他隱藏在麵具之下的麵容又沉寂下來。因為她提起了自己的母親,在那樣艱困的環境裡,還想方設法為她的女兒留下了幾位信得過的忠實侍從。然而他的母親又是如何?

……大約,隻會想方設法地,令自己在王庭裡的手愈伸愈長,令自己對整個王國的影響力愈來愈大,好讓一些自己的兒子並不看好,也並不能信任的人從自己手中獲取利益,支配這搖搖欲墜的王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