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茉一直認為自己的名字很土。
不是麼?真是一點創意也沒有。話說她家老爸老媽,但凡雙劍合璧,往往二百五的程度能夠天下無敵;養花的能力和養女兒一樣驚悚,連死不了都能養死。奇怪的是,家裡唯一養活的花,居然是一盆茉莉花。於是興高采烈的父母就以茉莉花的茉字為女兒命名,借以向世人炫耀自己並不算是摧花辣手。
喬茉的命苦並不僅止於此。大二的時候,她查出腹腔內有個良性小息肉。據說隻需要微創手術就能解決。術後一個星期就可以活蹦亂跳。如果她在一放暑假的時候就去做手術,說不定還能趕上在暑假結束前重新下海去遊泳。
於是喬茉自作主張地上了手術台。
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老爸一頭亂發蓬蓬,頂著兩個黑眼圈,裹著那件喬茉從小看到大的洗到發白掉色的舊棉外套,正蹲在她床邊,死死盯著她。看到喬茉醒過來,老爸激動得直跳起來,然後迅速抵死按著床頭的呼叫鈴不鬆手。很快一堆醫生護士都擠進了這間小小的病房,對喬茉就是一通檢查,小到翻眼瞼看瞳孔,大到按住喬茉的手臂嗖嗖地抽了好幾管子的血,折騰得喬茉直想翻白眼。
終於那群過分激動的醫護人員都散去,喬茉終於看見人群背後披頭散發的老媽。她輕輕叫了一聲媽媽,就看見老媽更加激動地飛撲上來,一迭連聲問著女兒:“茉茉,你感覺怎麼樣?茉茉,你想說什麼?……”
喬茉沉默了一瞬,弱弱地問道:“……可以把輸液針頭給拔了麼。”
……最討厭輸液了。手臂都輸液輸得腫成小蘿卜了。
後來喬茉才知道,那個號稱微創的小手術,出了問題。麻醉過量了,當喬茉被推出手術室的時候一直渾身發抖,最後演變成抽搐,臉色蒼白,人事不省,嚇得父母差點要跟醫生拚命。事後終於查明,除了麻醉過量之外,喬茉還很不幸地對麻醉劑產生了過敏反應,兩下相加,就是長時間昏迷不醒。
奇怪的是在她昏迷期間,做了許多檢查,也查不出有哪裡不對。並發症什麼的也沒有。隻是一直不醒。就算這次她突然醒來,也醒得頗為蹊蹺——醫院最近並沒有對她進行什麼有力的治療或者刺激,不過是日常那些治療手段而已,喬茉突如其來的蘇醒和她對麻醉劑的過度反應一樣出人意料。
好在喬茉的複原速度很快。兩三個月以後她就又是生龍活虎一條好漢了。
隻是她不可避免地要留一級了。父母商量之後,決定讓她乾脆休養到九月再回校複學。然而喬茉在家裡無論如何是呆不住的。當春暖花開的時候,喬茉已經無聊得要抓臉撓牆。
這天,供職於某雜誌的表姐曾碧來家裡探望喬茉。兩人許久未見,聊得十分熱烈。最後表姐表示自己即將奔赴廣東,采寫一個非常冷門的選題——最後一個麻風島。
喬茉一聽這個選題便燃起了無限興趣。於是她堅決表示作為一位未來的醫務從業人員,希望以誌願者的身份跟隨表姐一起去看看。父母自然不甚同意,可是喬茉的意誌再度占了上風,就如同她當初堅決要去動那個險些要了她小命的微創手術一樣。
於是暮春時節,喬茉第一次踏上了那個如今很少為世人所知的小島。
破舊的房舍,破舊的家具,散亂堆放著的不知道應當被稱之為隨身財產還是雜物的東西,肢體殘缺、行動不便、垂垂老矣的人們,還有,島上那片墓地,有兩座墓頂上豎立著巨大的十字架。周圍,荒草蔓生。
喬茉聽到一起前來的誌願者們,有人發出了嘔吐的聲音。曾碧則鎮定一些,顯然是已經來過這裡一兩次了。鑒於喬茉之前的身體狀況,作為表姐的曾碧還是很擔心地轉向她,生怕她支撐不住暈倒在這裡——這裡可沒有醫生常駐島上。一星期能有一兩次來巡視就不錯了。
誰知,喬茉的反應,鎮靜得令表姐吃驚。
喬茉從來就不是一個特彆能夠吃苦耐勞的孩子,作為家中獨女,父母雖然在教養方式上彆出心裁了一些,然而喬茉還是多多少少養出了一些嬌氣的。若不是她自己口口聲聲要來做誌願者,而關切這裡的誌願者實在太少的緣故,曾碧是不會輕易答應帶她一起來的。
隻是喬茉的勤快周全和善解人意發揮到了極致。在同來的人們還沒有克服心理障礙的時候,她已經滿場亂飛,與老人們四處聊天了。
在這裡居住的或許都是被世人所遺忘了的人們,拖著自己殘缺的肢體和無法回歸正常社會的遺憾沉默地活著,一直活到自己再也活不下去的那一天。在這樣時間停滯了的孤島上,最缺乏的也許就是這種單純的親切吧。
因此當曾碧開始自己的采訪時,她意外地發現,有喬茉在場的時候,氣氛可以輕鬆自然很多。
有一次在和一位沉默寡言的婆婆聊天時,曾碧甚至驚恐地親眼見到喬茉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T恤向上撩起一部分,露出自己肚皮上剛剛痊愈的傷口,絮絮說著自己那場麻醉事故的經曆。
曾碧看到那位婆婆臉上從木無表情到逐漸露出一點驚異的神色,最後開了口,期期艾艾地問喬茉,差一點就死去的話,難道她不害怕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