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陽光很好。
空氣中彌漫著被太陽曝曬過的細沙和海浪的味道。
如果不看島上的那些破舊的建築,或者那些行動不便、身體殘缺的老人們,你完全不會想像得到這座小島是用來做什麼的。一切都那麼寧靜,那麼美麗。
喬茉繞著島走了半圈,當她終於到達她的目的地之後,才發現那座簡陋的發電機房裡早已是人去屋空。即使無人看守,兩台發電機仍然忠實地發出嗡嗡的聲音在頑強運轉著。
喬茉呆呆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燦爛的陽光從破舊的板房縫隙間照射進來,投在地上形成明亮的線條。喬茉站在大敞著的門口,陽光從她身後照進屋內,將她的身影在地麵上投映得很長很長。
似乎在那裡足足站了五分鐘,喬茉才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也許人家壓根不需要一個翻譯呢。沒有她蹩腳的通譯,他不是仍然和當地工作人員一起,鼓搗好了這兩台老爺發電機麼。他總不可能從頭到尾一言不發吧。總得開口讓人幫他找個錘子螺絲釘之類的吧。他總不可能聰明到島上的每一樣東西他都知道放在何處吧。
喬茉陡然轉身,大步流星走出去。門外正好停著一輛老舊的自行車,看樣式大概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生產的,和現在流行的山地車截然不同。自行車上麵並沒有鎖——在這個小島上,壓根不需要鎖。
喬茉翻身騎上車,幸好那輛車雖然是男式款,但車型是較小的一種,女士騎也沒有問題,隻是上車時需要把腿抬得高些,跨過前麵橫著的一道大梁。
那輛車落滿了灰塵,一路上發出叮裡咣啷的動靜,除了車鈴不響,哪裡都響個不停。喬茉捏了捏閘,似乎也不甚靈便。喬茉一咬牙,騎得歪歪扭扭,速度卻是不慢,一路在車後揚起不高不低的一陣塵埃和煙霧。
時近黃昏,夕陽把遠處的海水染成一種很美麗的金棕色。這種顏色讓喬茉出了一會神,直到座下的自行車快要騎上路肩才重新控製好它的行進方向。
大概是晚飯時間,島上並沒有見到幾個閒人。大約是都聚集到一起吃飯去了。可是喬茉卻不餓。
她也不知道要去哪裡,更不知道要做什麼,就這樣騎著一輛年齡比她還大的破車,見到路就轉進去,開始了一場純粹的漫遊。
最後她發現自己騎到了一片小小的坡上。所謂坡地,也隻不過是比島上其它地方的地勢稍稍高一點點而已。然而這裡喬茉卻認得——假使她不認得的話,坡地上那一座座隆起的小土包和其上矗立的十字架,也足以說明此地的用途。喬茉慌忙下了車,再一看才發現這輛車的支架早就丟了,又不敢隨處亂靠停放,最後隻能把車放倒在地上。
喬茉站在坡下,剛猶豫了一分鐘,就望見坡頂那座墓前,最大的十字架旁邊,似乎有一個人影。她一開始沒有看見,是因為那人當時轉到十字架背後去了,身影被十字架擋住所致。
也不知道為什麼,喬茉拔腿就狂奔上去。她跑得氣喘籲籲,一直到了那座十字架近前。
那個人雖然此前是保持半蹲的姿勢在忙著什麼,但他大概也聽到了身後匆忙的腳步聲,麵帶一絲詫異地回過頭來。
一瞬間,方才喬茉看到的那種夕陽映照在海麵上所泛出的金棕色,此刻又呈現在她眼前了。
和平常那種清爽卻正式的襯衫西褲打扮不同,愛德華此刻穿著的竟然是牛仔褲和T恤。他的手上還戴著一副國內最常見的白色線織勞動手套,左手拎著一柄油漆刷,腳下放著一桶白色油漆。此時他手上的油漆刷還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著油漆,弄汙了圍在十字架四周鋪滿一地的舊報紙。
起初他仍然保持著自己先前那個半蹲的姿勢,這樣衝到他麵前的喬茉就顯然高出他一截。他隻能微微仰起頭來望著她,臉上的神情裡是掩飾不住的驚訝。或者還有一絲突然被發現的狼狽,使得他的表情此刻顯得格外生動。
喬茉停在他麵前,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想,自從那次幾乎失敗的手術以後,她真是大傷元氣,且缺乏鍛煉啊。才不過快速跑了幾十米,自己就已經喘成這樣,像個破爛而老舊的風箱。
喬茉兩手叉腰站在那裡,喘得微微低下了頭,彎著腰。可是她的眼睛一直停留在他臉上,毫不放鬆,直到他淡藍色的眼眸裡出現了一抹疑惑的神氣。
喬茉想說什麼,可是想了想,終於竭力忍住。一雙明亮漆黑的眼眸就死死盯著愛德華不放。
愛德華被她盯了許久,他以為她這樣大馬金刀地殺上來是為了質問他什麼——可是她又能質問他什麼呢?他好像忘記了自己並沒有做錯過什麼事情——然而喬茉卻並沒有立刻說話。
於是他隻能被動地回望她那張因為一路狂奔而泛起紅暈的臉。她的一雙眼眸漆黑如深潭,他盯著看了很久,可是他在那雙眼眸裡似乎卻並沒有看出什麼異樣。
最後,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把左手的刷子丟到油漆桶裡,緩緩站起身來,再把手上戴著的粗線手套摘下來,隨手塞進牛仔褲後麵的口袋裡。
他說:“……我小的時候,確實曾經養過一隻小鳥。”
喬茉一愣。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