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醒悟過來。
哦,他這是在夢裡啊。他夢見的,是那位傳說中的,東方的大皇帝。
這裡,應該是東方的王庭,是世界上最輝煌華美的宮殿。
所以,剛剛他眼角的餘光掠過的那片繡著如畫美景的長裙,就穿在她的身上嗎?在這個夢裡,她已經回到了東方的王庭,重新成為了高貴的公主嗎?
他還沒有想清楚,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像是有著自己的意誌一般,朝著王座上東方的大皇帝行了個禮。然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耶路撒冷之王,博杜安四世,拜見東方的大皇帝陛下,願您一切安泰。”
東方的大皇帝仿佛是朝著他頷首致意,聲音洪亮地說道:“很高興見到您在此,耶路撒冷之王。您是我國的貴客,請到那裡去入座吧。”
博杜安四世沿著東方的大皇帝指示的方向轉身看去,發現是一張距離王座不太遠的桌案,那張桌子後麵還沒有人落座。以他剛剛一路走來的距離來推測,那張桌子並不是最接近王座的桌子,但距離王座也隻有四五張桌子之遙,對於一位統治的國土麵積數百倍、數千倍於耶路撒冷王國的強大國家的君主而言,給他安排這樣的座位,確實能夠算得上是一種優待了。
於是他彬彬有禮地重新向著大皇帝的方向躬身致敬,然後走到那張桌子後坐下。
他借著大家一起舉杯祝願東方的大皇帝健康如意的機會,抬起眼來。
然後他赫然發現,這個座位原來很不錯——因為正巧在茉莉公主座位的斜對麵。當然,這個座位和茉莉公主最靠近王座、就在那座錦台的台階下方的座位無法相比,但隔著一段距離,他還是能夠看清她今天的裝扮,看清楚她盛妝的美麗麵容。
她今天戴著羽毛和寶石打造成的華貴花冠,那花冠戴在她的頭頂,襯著她如瀑布一般美麗豐盛披瀉而下的長發,發間似乎還用珍珠的長鏈混合著黑發編著一道道辮子,遠遠看去就像是星星落在了她的發間一樣。
她穿著難以形容的美麗長裙,裙上的繡花簡直就像世上最優秀的畫師窮儘一生所能繪出的最美麗的畫卷一樣;可是即使再多的寶石、珍珠、刺繡和冠冕,也無法掩蓋住她那張美麗優雅的麵容。在輝煌壯麗的大殿中,在洶湧喧鬨的人群中,黃金和玉石堆砌起的廳堂、環繞席間笑意盈盈的侍女,如同天堂一般的夢境裡,她仍然是最美麗、最出眾、最令人一望傾心的存在。
博杜安四世注意到幾位在附近的桌旁落座的年輕男子,也用仰慕的眼神注視著茉莉公主。他簡直都要詫異起來,因為自己長期以來由於麻風的侵蝕和時常的高燒,視力已經有所下降,有的時候眼花得厲害,按理說應該看不清楚那些隔著一點距離的年輕男子們注視著公主時愛慕的眼神;但是在這裡,他渾身輕盈,感覺好像充滿了力量,眼前也一片清明,仿佛世上萬物都可儘收於眼底似的。
他放下酒杯,伸出自己藏在袖中的左手。然後他驚訝地看到,那隻手白皙、修長而有力,毫無疑問,是一隻正常人的手。
他再伸出右手,發覺也是一樣。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發覺觸手所及一片光潔。那些膿皰、潰爛、坑窪、斑點仿佛都消失無蹤了。自己也並沒有戴著麵具。
他再摸摸自己的脖子。戴在那裡掩飾麻風留下的痕跡的圍巾不見了。他碰到的依然是光潔的皮膚表麵,以及凸起的喉結。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路走來,似乎走了很長的路,可是他一點都不感到疲憊或吃力。他肩背挺直,身姿端正,因為麻風而顛躓的右腿——那讓他走路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地往右側微微歪著身體——也並沒有給他找麻煩。事實上,他剛剛步履如風,雙腿強健有力。這是他十幾年來都沒有感受過的。
……自己的麻風病完全好了?!
他剛剛驚詫了一瞬,繼而又意識到,這不過是一個最瘋狂、最不可能實現的夢境而已。他好像終於找回了自己的清醒和理智,然而這個夢還在延續,並沒有在他意識到這些的那一瞬間立時結束。
他下意識抬起頭來,遙望著茉莉公主的方向。他看到她剛剛放下酒杯,用長袖掩著唇邊,順勢輕輕一側臉,似乎被酒氣衝得有點不適,因而皺了皺眉;可是那個動作做到一半,她就頓住了——因為她側頭的方向剛好是他的方向,因此她直至此刻終於注意到了他一樣。然後,她那雙如同黑水晶一般的眼瞳就直直凝望著他這裡,仿佛過了許久之後,她微微翹起了唇角,臉上露出一個無法形容的美麗笑容。
博杜安四世同樣也翹起了唇角,回給了她一個清晰的笑意。
他現在開始覺得這個夢永遠也不結束,仿佛也很好。因為在這個夢裡,他能夠堂堂正正地脫下麵具、圍巾、手套和過長的袍子,揮去一切偽裝,以他最本真、最健康的身軀和麵容,光明正大地出現在她的麵前。想要朝她笑,想要不透過麵具就能直直注視著她,看著她難受的時候自己也要皺起眉,看著她高興的時候自己也跟著高興——而那一切真實無偽的表情,他現在脫掉麵具之後,都想要真切地傳遞給她。
他們仿佛就這麼隔著一段距離對視了很久。直到博杜安四世的耳中鑽入一個蒼老的聲音。
“尊敬的陛下啊,請容我向您稟告。耶路撒冷之王此次前來,是意欲與我國結好,同時也是為了向您表達他對於茉莉公主殿下的愛慕,懇求您將茉莉公主殿下嫁給他。”
博杜安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