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一口氣,不顧這還是一個虛幻的夢境,我放開聲音,衝著小徑儘頭的那個人影,大聲地喊道:
“洛基——洛基——你現在還好嗎——假如你還活著的話——可不可以回來啊——我很抱歉我當初的所有隱瞞——可是這一句是真話——我希望你能回來——你還有很長很長的生命——不應該這樣就死去——不管你希望從這世界得到什麼——你總是得活著,才能得到那一切啊——”
小徑儘頭的那個人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光裡,聽著我語無倫次的喊話,突然勾起唇角,衝著我笑了笑。但是他還是沒有說話。森林裡隻有隨著清風飄來的遼遠的吟唱,還回蕩在我們之間。
“現在是說再見的時候了,就像風停留了,又走了一樣。像影子,承諾永遠不再回來,為了那始終掩藏的愛意,為了輕吻我疲憊腳踝的小草,以及跟隨在我身後的小小腳步,是說再見的時候了。現在當黑夜降臨時,蠟燭還會再次點燃嗎?……”
小徑儘頭的那個人突然露齒一笑,然後衝著我用口型無聲地說出了一個詞。
【Farewell.】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一瞬間就被無情地撕裂了。我顧不得那段始終難以逾越的距離,又向前跑了幾步,喊道:“不!!請不要——”
我們之間的距離還是那樣遠,一點都沒有縮短。儘管我再努力地奔跑,再殷切地渴望著,再拚命地向著他的方向伸出手,也不可能有奇跡發生。
風裡傳來的吟唱聲,也隨著他的這一聲告彆而逐漸微弱下去,仿佛愈來愈遠,愈來愈輕,就像一個馬上就要徹底消散的幻夢。
“我在這裡祈禱,所有人都不再哭泣,為了讓你知道,我有多麼深愛著你。在炎熱夏日的午後,長長等待。那條蒼老的小徑就像父親的臉,孤獨的野花,悄然消逝……”
一種愚勇的衝動突然湧上了我的胸口。儘管知道這不過是一個如泡沫般很快就將破碎的夢境,麵前不遠處那個人也僅僅隻是我夢裡的一個幻影,我仍然用儘全身的力氣,放開嗓子大聲向著他喊道:
“我……我喜歡你——不,應該說,我愛你——真的——我知道我沒有資格這樣說——可是,假如你還活著,是多麼好啊——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來換取一個再見到你的機會——我發誓那個時候我一定會拚儘全力維護你——拚儘全力為你完成心願——假如祈禱有用的話,我要祈禱你仍然好好地活著——仍然有機會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淚水哽住了我的喉嚨。
而那段吟唱聲逐漸飄散在風裡,愈去愈遠。
“我曾那樣深愛過,每當聽到你那微弱的歌聲,我的心就悸動不已。我為你祈福,在我渡過漆黑的河流之前,帶著我靈魂最後的呼吸——”
吟唱聲漸漸消散,夢裡的他沒有再對我說一個字,隻是身影漸漸模糊,漸漸變淡,彌散開來,最後消失在小徑儘頭的光暈裡。
我睜開了雙眼,慢慢抬起了右手摸向自己的臉,在臉頰上碰觸到了仍然濕冷的淚痕。
似乎在夢裡,那風裡的吟唱聲在完全消散之前還唱出了最後的一段詩,隻是清醒過來之後,我完全記不得那最後的一段的內容了。
那夢裡的吟唱聲就像一種蠱惑,仿佛耳畔的輕喃,仿佛心底的低語,仿佛是從我記憶的最深處翻攪上來,再一字一句都牢牢楔入我靈魂的最深處。
毫無疑問,那是一首長詩,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曾經在哪裡聽過或看過,也不記得它的最後一段到底是什麼內容,但是它的其它部分——我在夢裡聽到的部分——卻始終在我心底回響,伴著我此後每個白天黑夜的每一個動作,見過的每一個人,所做的每一件事,不斷地在我腦海裡反複出現;它就如同“洛基”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的主人,還有那張蒼白而年輕的臉,英俊而修長的身影,高傲但優雅的氣質,精致但脆弱的神情,偶爾出現的狡黠得意的笑容一樣,跟著我一道坐在蘋果樹下,跟著我一道在曠野中飛行,跟著我一道在小木屋的燭光下讀書,跟著我一道沉溺於幻境,並且在幻境中入夢。
【你在那邊還好嗎?感到孤獨嗎?日落時天空還會變紅嗎?鳥兒還在通往樹林的路上唱歌嗎?你能收到我不敢寄出的信嗎?我能表達我不敢承認的懺悔嗎?時間會流逝,玫瑰會枯萎嗎?……現在是說再見的時候了;當黑夜降臨時,蠟燭還會再次點燃嗎?……】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