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無聲地張了張嘴，想說一聲“哦”，卻無論如何怎麼也說不出來。

那個姑娘仿佛也並沒有在等待著他的反應，停頓良久之後，她忽然又出聲了。

“這首歌，是那個時候……他讓我去搗毀簡的實驗室之後，我們在街上狂奔……那時候，我們聽到了在街頭的一間小酒吧裡，正巧在播放這首歌。”

托爾驚異地瞪大眼睛。

那個年輕姑娘突然哼笑了一聲。

“……然後，我們就又順便搗毀了那間小酒吧。”她說。

在敘述著自己過去在紐約的犯罪事實時，她聽上去一點都不愧疚，也不激動。她說著這件事的口吻，就像是在敘述著一段深埋在時光裡、幾乎快要褪色的舊回憶一樣。

“並且在紐約的街頭，把‘複仇者聯盟’的那些人幾乎要耍得團團轉。最後，還順利擺脫了他們的窮追不舍……”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的聲音裡竟然仿佛還泛起了一絲淡不可察的笑意。

“從那之後，我就像他一樣，上了中庭的通緝名單。”

“那些人……把我們叫做‘紐約街頭的邦妮與克萊德’。”

托爾：“……”

他當然知道她在說著的，是怎樣的故事。

他勉強把喉間梗著的那個硬塊咽了下去。

“哦……那、那可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言不及義地應道，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隻是覺得自己這種時候不能繼續保持沉默。

那個年輕姑娘又短促地發出一聲低笑。

“……是啊。”她用一種類似於悠長歎息的語氣這樣答道。

然後，那首旋律輕快的歌終於唱到了最後，曲調嫋嫋而儘。

在那首歌的旋律終於消失之後，她又開口了。

“你知道那天晚上……在他去找你談談之前，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托爾沉默片刻，最後啞著嗓子回答道：“……不知道。”

他忽然有點不敢去聽她的答案。又舍不得不去聽她的答案。因為他還是想要知道，在悲劇毫無預兆地殘酷降臨之前，他的弟弟究竟在想些什麼，又打算做些什麼。

然而這一次那個年輕姑娘卻陷入了比他更長久的沉默。她蠕動嘴唇，仿佛數次嘗試想要發聲，最後卻都一一失敗了。

最後，一層軟弱的淚光突然湧上了她的眼眶。她放棄了複述他弟弟當時的話，而是低下頭，將擺在自己手邊的一本小小的書拿了起來，翻到其中一頁，然後用指甲在其中一行文字的旁邊用力掐出了一道印痕，就那麼回手遞給托爾。

托爾接過來一看，發現竟然是一本詩集。

托爾當然知道他弟弟在這方麵的興趣比他廣泛得多，也比他博學得多。在他看著隨便哪本詩集幾分鐘內就會犯困的時候，他的弟弟卻能夠把整本詩集一字不錯地背誦下來。

他有點難以想像他的弟弟和麵前這位姑娘居然會在對話裡引用詩歌。但是仔細想一想，這也沒什麼違和。他的弟弟在這方麵擁有足夠豐富的知識，而不知為何，他覺得麵前這位姑娘是那種他弟弟隨便背一句詩，她都會追根究底找到出處，然後頑強地去學習整本詩集的人。

那麼，這樣的弟弟，在那種時刻，對她說了什麼呢？

托爾接過那本詩集，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輕微地在發著抖。

然後，他的目光落到了那打開的一頁上。他看到旁邊有指痕的那一句，是這樣寫的：

【我感覺到一切星辰都在我心中閃閃發光。】

托爾覺得自己眼前一黑。

就好像呼吸在那一瞬間被強大的外力所奪走一樣，他因為缺氧而感到眼前發黑，身軀也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他不得不深呼吸了好幾次，才勉強壓抑下那種鑽心刺骨的痛苦所帶來的副作用，繼續往下看去。

【我感覺到一切星辰都在我心中閃閃發光。

世界如同洪流湧進了我的生命。

百花在我體內紛紛綻放。

陸地和水域的全部青春活力，像一縷香火自我心中繚繞冒起；大地萬物的呼吸吹拂著我的思緒，宛若吹奏長笛。】

托爾：！！！

他一時間竟然感到呼吸困難。這一次他無法那麼簡單地作出調整，讓自己鎮靜下來。突然湧上的巨大悲痛，就活像一隻巨掌那般，猛然攫住他的心臟再握緊，讓他麵色驟然蒼白起來。

“這……這是他對你說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變形，簡直不真實得不像是他能夠發出來的一樣。

那個年輕姑娘沉默良久。

“……他隻對我說了第一句。”她答道。然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她忽然撲哧一聲，含淚笑了出來。

“可是這不就是他的風格嗎？……他的真意，永遠隱藏在他的言辭背後，千萬裡遠；你得從他的言語裡抽絲剝繭，才能猜到他的意思……”

她的笑聲忽然哽住，然後突兀地消失了。

“然後，我就聯想到了這首詩。”

她忽然吸了吸鼻子，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你瞧，我現在終於能夠從他的話裡猜到他真正的意思了，每一次都能……雖然他不說，可是每一次被誤解的時候，他也會傷心，也會生氣……我終於可以幫他避免那些誤解了；可是，我學會了這麼高超的技能，卻再也沒有使用的機會了——”

忍住眼淚的哽咽堵塞了她的喉間。她沒有再說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