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應該對他說點兒更美妙的話的。那些,即使對他說過,對他說了一百遍、兩百遍,也還是不夠的話——”
托爾終於決定自己必須說點什麼了。
他大步走到那個姑娘的身旁。與此同時,那隻兔子已經乖覺地側身,讓他有個空隙從兩張座椅間走過去;然後,他乾脆利落地一下子靠在了舷窗旁邊的窗框上。
他聽見那隻兔子輕聲地“哦”了一聲,語氣裡似乎對他這種粗魯的舉止有點驚訝和不滿似的;不過他無視那隻兔子的想法,麵對著那個年輕姑娘,躊躇了一下。
他想到自己最後對弟弟說過的話。
他說:You are really the worst, brother.
雖然他知道,他弟弟是比他聰明一千倍一萬倍的人,一定能夠懂得這句話背後的潛台詞,一定能夠懂得他不是在指責他弟弟——因為他弟弟隨即就回應他“我向你保證,哥哥。太陽會再次照耀著我們”——可是,這仍然不能讓他感覺好過多少。
如果死亡遲早會來到的話,為什麼不好好地對他說些更好的話呢?
他應該對他弟弟說,他愛他。然後告訴他弟弟,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希望他能夠活下去;因為——
“現在,我還活著,他卻已經不在了——”他聽到那個姑娘用一種平靜得幾乎令人心碎的口吻說道,每說出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渾身的力氣,都要戰勝一陣突來的、不可解的哽咽。
“那麼多好人都不在了,滅霸卻還理所當然地活著——”
他聽見她輕聲笑了起來,笑聲裡充滿了嘲諷。
“嗬,命運可真是不夠公平啊。”她說。然後,她的聲音裡漸漸湧滿了帶有疑惑的悲傷。
“如果……一定隻能有一個人活著、而另一個人必須死去的話——”
“為什麼必須是他呢?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托爾沉默著。然後,他聽見那個姑娘輕聲地替他把他內心說不出來的、完全喪失理智而感情用事的話說了出來。
“他的生命是如此珍貴,不應該拿來交換我的。”
一瞬間,有種回憶忽然全數都回爐了——那是,他們兩人在中庭,簡的家中後院裡,對坐著,拿著啤酒,望著星空,緬懷著那個時候他曾經以為已經犧牲在瓦特阿爾海姆的弟弟的情景。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一針見血地說出了他內心難以表達的情感和想法,關於他弟弟的。
托爾苦笑了一下,低下頭,注視著自己交握的兩手,以及因為緊張和茫然無措而不停來回交叉著的手指。
“……我很抱歉。”他最後說道。
他覺得自己除了這一句之外,什麼都說不出來。
每當他強忍痛苦,再次回想當時發生的事情的時候,他其實也感到很迷茫。
為什麼弟弟會故意激怒滅霸呢?為什麼弟弟要故意去做那種無異於送死一般不可能成功的行刺呢?在他看來,滅霸無疑對他的敵意更深一些;而弟弟因為以前曾經聽命於滅霸、在中庭搞風搞雨過,所以滅霸好像暫時並沒有對弟弟趕儘殺絕的意思。那麼,為什麼現在站在她麵前的是他?而不是他弟弟?
然後,他聽到了她的聲音。和上一次在中庭的時候一樣,她的話語果然也為他解了惑。
“不,該道歉的不是你。”她平靜地說道。
“那個該為之負責的壞家夥是滅霸。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托爾。”她說。
“而且……我相信洛基也想讓你活著。”
“雖然不知道那個時候在飛船上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在你和洛基之間,我相信滅霸一定會首先選擇除掉你。”
她用一種完全安安靜靜到幾乎可怕的語氣,慢吞吞地說道。
“可是,現在你活著,站在這裡……這就說明,洛基希望你活著。”
她終於抬起了視線來,凝望著他。再一次,透過了其間流逝的時光,她就如同那一夜在簡的後院裡那般,吞下了自己所有的悲傷,以一種強大的堅韌維持著那種甚至令人感到危險的平靜,在星空下安靜地凝視著他痛苦不堪的臉。
“這是一道二選一的選擇……而洛基選擇了你,托爾。”她說。
一顆大大的淚珠忽然在她的眼下凝結成形,然後一秒鐘都沒有停頓就沿著她的臉頰滑落了下去,啪地一下,落到了她的前襟上。
“和剛開始的時候一樣……和最初在阿斯嘉德、什麼都沒發生的時候一樣。”她說。
“你將會成為阿斯嘉德的新王……而洛基·奧丁森,他隻是阿斯嘉德的小王子,是你的好弟弟。”
托爾:!!!
他覺得好像有人朝著他的臉迎麵狠狠地重擊了一拳。
他的視線因此都模糊了些許。他掙紮著,在那種頭暈目眩中努力試著想要冷靜地思考,努力想要看清對麵的她的表情——最後,當他看清她的臉的時候,他卻注意到一個奇怪的細節。
她下唇上的那道傷口,好像從來就沒有徹底好起來過。現在,那裡又在滲著血。並且,因為長期無法徹底痊愈,那裡似乎都有些小小地腫脹起來了。
那使得她的臉看上去更狼狽且淒慘了。可是她就好像無所謂了一樣,那張被巨大的悲傷所擊倒而顯得蒼白且消瘦的臉上,隻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裡,仿佛還燃燒著某種潛藏的、危險的小小火焰。
托爾用力咳嗽了一下,才勉強咽下了喉間的硬塊。他哽著嗓音,簡短地應道:“……我明白了。”
他發現那個年輕姑娘的唇角似乎浮起了一絲短暫的笑意。
然後,和上一次在中庭的時候一樣,她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也並沒有窮追猛打著想要讓他內疚至死的意圖——她好像隻是想要對他闡明他弟弟的真正想法似的——她突兀地換了個話題。
她轉過頭去,出神似的望著舷窗外邊的星空,說道:“我們經過了無數星星……”
托爾:?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
“……它們上麵開著的花大概都已經枯萎了吧。”
托爾:!!!
托爾突然想起了他弟弟對他說過的話。
那時候,弟弟和他一起站在他的艙室的巨大舷窗前。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要打探一下。於是他假裝若無其事地問道:“……後來你在那裡,又跟約露汀聊了什麼嗎。”
他弟弟瞥了他一眼。他總覺得弟弟的眼神裡似乎帶著點兒已經看穿了他真實用意的嗤笑情緒,不過最終他弟弟沒有直接揭穿他,而是說道:
“聊到——關於所有的星星上是否都開著花……的話題。”
他當時不明所以,不過現在聽到她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他卻仿佛醒悟到了一點什麼。
因為她說,現在星星上的花都已經枯萎了啊。
那一定是因為——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談話裡提到了花,托爾突然聽到自己身後有個聲音悶悶地傳過來。
“I am groot.”
托爾:……?
那隻名叫“火箭”的兔子替他們翻譯道:“喔,格魯特是在說,花開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托爾:“……”
然後,他聽到身旁那個年輕姑娘輕聲地哼笑了起來。
那陣低微細碎的笑聲卻沒有像剛才那些笑一樣立刻斷掉,而是慢慢地持續了下去,而且聲音愈來愈高,直到與她平時的語聲持平。
她慢慢地轉過頭來,注視著艙內的這幾個人——那隻兔子、那棵小樹、還有托爾——她眼中燃燒著的火焰過度熾烈明亮,像是要燒儘一切那般執拗而頑強。
她說:“是啊。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花了。”